贺姨娘在一边看得分明,脸色一黯,上前几步扶住了蓝泽,不动声色将小彭氏隔开,柔声道:“侯爷快回去歇着,明日起早还要进城呢,妾身伺候您沐浴安歇。”
说完,贺姨娘又朝院子里其他丫鬟婆子喝道:“都去做事,别在这里看热闹看个没完。”
下人们低眉顺眼散到各处去,贺姨娘回头看向小彭氏:“妹妹快些回屋,把脸上眼泪擦干净了,别让人看了笑话。这里除了咱们家的人还有驿馆仆役在呢,再那边还有王爷住着,若是传出去让咱们侯爷的脸往哪搁。”
一句话提醒了蓝泽,让他猛然省起自己出院子里是要做什么,看着小彭氏的时候脸色就又有些不豫,只道:“快回屋。”
小彭氏低头应了,福身朝蓝泽行礼,那边蓝泽却已经在贺姨娘搀扶下转身回屋了。小彭氏僵在当地,瞅着贺姨娘的背影直搓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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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9 胎气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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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各房里都是寂静无声,想是大家都在听着院里的动静,此时蓝泽一走,小彭氏站在院子中央,直感觉四面八方有许多目光在暗暗窥探着,嘲笑着,让她十分难堪。
如瑾和秦氏坐在屋里,让丫鬟稍稍开了窗子,透过纱窗正好将院中动静看个分明,眼见着小彭氏被贺姨娘晾在一边,如瑾不由感叹,“贺姨娘是个伶俐人,比那几个强多了。”
秦氏点头道:“她进府这几年倒是没跟我闹过什么矛盾,一直恭恭敬敬的,日常处世也算得上八面玲珑,底下丫鬟婆子们都说她好。要说强,那是比别人强了太多。”
“所以这样的人用着才放心,小事上知道机变,大事上不错主意。”如瑾将秦氏扔在桌上的小袄又拿起来,重新比线,随口说道,“这话原不该我说,但既然说到这里母亲也别忌讳,想开着些就是,父亲身边左右人多,您自己应付不来要是想找帮手,贺姨娘此人是不错的。这些日子我观察着,她是可用之人。”
秦氏轻轻嗤笑一声,指着如瑾手中一根烟翠色的绣线,“就这个吧,这颜色够鲜亮又不扎眼。”将那根线挑出来放到小袄上头,又去挑绣樱桃的红丝,一边挑一边道,“我还有什么可忌讳的,也没什么想不开的,有你在身边陪着我就知足,至于其他人,她们爱怎样争就怎样争去,我好好做我的正室夫人便罢。”
如瑾含笑:“母亲这样想最好,旁人都不相干,我们母女三人好好过日子就是。”
抬眼看向窗外的时候,小彭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开了,各处丫鬟婆子们来来回回端水打扫的忙碌做事,院中又恢复了日常平静,就好像方才那一场闹剧,不过是驿馆外偶尔传来的快马蹄声,过去了,也就没人再提起。
……
次日一大早,天还蒙蒙亮,蓝府上下已经收拾妥当准备登车了,因为两位王爷那里要早点赶回去,待皇帝那边下了早朝就去拜见。其实若是他们先走,蓝家在后面慢慢收拾进城也可以,但蓝泽不想失去与两王一同进京的机会,一大早就催着合家众人快些动身。
不多时,两王那边军士们吹响了号角,旌旗招展,开始启程了,蓝泽连忙招呼自家车队跟在后头,沿着平坦宽阔的官道朝城中进发。
京郊的官道又与别处不同,一大早已经有许多车马人来人往,但遇着这样浩大的天家队伍自然都要避让,老远就有清路的军士在前驱赶,待到如瑾看到那些行人的时候,就只能见他们拉着车马躲在距离官道老远的地方跪拜等候着。
如瑾看了一会,沿途都是这样的情形,便将微微掀起的车帘角又放下。秦氏没有责怪女儿失仪,只是笑着问:“看见什么了?”
如瑾摇摇头:“没什么,不过一些田地和行人。”
秦氏道:“京中风物阜盛,行人也与别处不一样的,你仔细看看,是否他们衣着比我们在其它地方看到的光鲜?”
“那倒是。”如瑾回想方才所见,确实如秦氏所言,又道,“这只是京郊,若是进了城,街上行人还要比这里光鲜几分。”
秦氏笑:“你又没进过京城,说得好像亲眼见过似的。”
如瑾笑着低了头,没有接话。
她自然是到过京城的,那一年跟着省府的秀女们进京,车进城中的时候已经是入夜时分,满街的华灯人影,热闹繁华之处比许多城镇的白日还要让人惊叹。许多秀女忍不住偷偷掀开车帘子去看,每个人都很兴奋。
如瑾记得,那时她也是十分欣喜的,为着从未见过的异地风华。坐着车一路看过去,只觉时间过得太快,她还未曾看够就已经到了下榻的驿馆。然后,在馆中休整了几日,一次也没得机会再出去见一见街市风貌,然后就进了宫,再然后……那一生便全在宫里结束了。
如今想起以前那些事,真是恍如一梦。
京城高高的城墙越来越近,渐渐都能看清那城头高耸的碉楼。越是近一分,如瑾恍然的感觉越甚。想不到就这样再次进了京,城墙依旧,进城的人却是不同了。
她忽然想起庄周梦蝶的故事来。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她的前生与今世,到底哪一个更接近梦境,哪一个才是真实?她在这里回想着前世,不知前世的那个她,是否也正在苦苦期盼来生?
“瑾儿,你在想什么?”秦氏发现女儿有些愣怔的模样,不由出声相问。
如瑾从恍惚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见母亲温和的脸就在眼前,温柔的笑着,还带着淡淡的忧虑。她突然有一种冲动,想伸出手来摸一摸母亲的脸。于是她就那样做了。温热的触感,将她有些冰凉的指尖捂热,渐渐蔓延到心里。
然后,方才回旋在心中的那个问题,让她苦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立刻就有了答案。
真实与虚幻本无界限,对庄周来说蝴蝶是梦,对蝴蝶来说庄周亦是梦,不管她的今生是周是蝶,只要她正在真切的活着,母亲也真切陪在身边,所谓梦境与真实的分别又有什么意义呢?母亲就是全部的意义。
如瑾轻轻笑了起来:“母亲,我在想,这样真好。”
秦氏被女儿突然的动作和言语弄得莫名其妙,但看到女儿脸上满足而明亮的笑容,也就笑了起来,伸手将女儿搂在怀中。
车轮辘辘,车厢在行进中微微颠簸着,如瑾靠在母亲身边,但觉一切静好,天与地,人与物,莫不如是。
……
车驾终于在一个半时辰之后来到了城门口。京城西门名为顺德,城墙高耸,乌门大开,早有宫中并两王府的内官带人来接,因为是皇子代天巡边,前来相迎的还有兵部几位官吏,俱都排在城门两侧等候着。
两王车驾来至城门前,众官吏上前参拜了,便有人策马在前引路,其余人都在车后相陪,簇拥着永安与长平两位王爷行进城中。街道已被肃清,京城兵马司的军士们列成两队在街边阻隔人群,长长的车队就沿着宽阔道路向前行进。
蓝府车队跟在后面,自然也享受着这样肃街的待遇,随行仆役莫不有些飘然,有些人早已忘了这一路上曾经遭遇过什么凶险,只贪恋这一刻被京都百姓围观的虚荣,虽是方才已经走了许久腿脚劳累,仍是保持着昂首的姿态跟在车旁。仿佛百姓们探头拥看的不是主子,而是他们。
这样的情况却是如瑾没想到的,她本还想看一看沿途街市繁华,不料此时却只能听见街边人群轻微的嘈杂,未免有些悻然。偷偷掀开锦帘一角朝外看看,也只能看见绵延不到头的肃街军士,以及军士后面百姓簇动的人头,什么意思都没有。
这样无聊地走了许久,快到城中心的时候,两个王爷要回府然后进宫,蓝家却不能与之同行了。车队前头打马跑来两个随从,到蓝泽车前转达了王爷们道别的客套话,又打马跑了回去,前头王爷的车队便浩荡着朝王府街的方向进发了。
蓝家的车队停下来,蓝泽下车目送两王远去,仆役们也都恭恭敬敬的垂手站着。那一队浩荡的旌旗和车驾在军士簇拥下越来越远,蓝泽立在原地看着,微微有些失落。同行了这么久,日里一路走,夜里宿在一处,原以为总会有些亲厚之情在里头的,可到最后也不过是几句客套就分道扬镳,这与他最初设想的风光进城不大相符。
说起来风光倒也风光了,可那是王爷们的风光,与他蓝家好像毫不相关,连那些迎接的官吏们也没有一位前来与他交谈寒暄,仿佛都当他不存在似的。让他感觉自己坠在王爷们的车后,像是跟班的随从。现如今肃街的军士们也都撤去,街市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熙攘,蓝家的车队停在道路当中,显得那样突兀。
就有不知情的行人连声抱怨:“这是谁家的车队,好死不死挡在路中央,还让不让人走路了。”
“谁知道呢,先头跟着王爷进城的,想是哪家大官吧,别说了别说了,小心惹祸上身。”
蓝泽将这些抱怨听在耳中,心里有些憋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