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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节
    “几年了?”
    “15年。”
    “你会画画?”
    “嗯。”
    “以前在哪儿混的呀?”
    “……”顾铭夕随口说,“以前在z城。”
    “那肯定是这里好啊,s市是省会嘛,这儿人多,好心,大方,给钱爽快。”
    顾铭夕沉吟了一下,扭头说:“我是卖画,不是要饭。”
    “拉倒吧,大家都是残疾人,别死要面子了,面子能当饭吃吗?”那男人哈哈大笑,“你都这样子了,就往这儿一坐,随便画坨屎人家就愿意给钱,一天赚个200块绝对不成问题,碰到有大款,直接掏你一张红的。”
    顾铭夕下巴绷得紧紧的,眼神凛冽,他严肃地重申:“我是卖画,不是要饭。”
    86、
    李涵问顾铭夕:“你找到什么工作了?”
    顾铭夕说:“网吧的网管。”
    “你能做么?”
    “能的,妈妈。”顾铭夕笑着说,“老板人好,只要我做白班,中午还能回来吃饭,工资也是日结的。”
    李涵说:“哦……那倒真是一个好人。”
    顾铭夕由此开始了他的“上班”生涯,每天早出晚归,中间回医院陪母亲吃午饭。
    坐在天桥上,一开始,他肯定是不习惯的,心里很紧张,但更多的是一份窘迫。他甚至都不怎么抬头看人,只是右脚夹着笔,一张接着一张地画。他的面前是行人们来来去去的双脚,偶尔有人在他面前驻足,他不安地抬头看一眼对方,立刻又低下了头去。
    第一天的上午,他没有卖出一张画,卖草编动物的男人姓成,大家都叫他成大炮。成大炮忍不住说顾铭夕:“小顾,你太害羞了,这样子怎么挣得到钱,咱们不偷不抢的,靠手艺吃饭,你难为情个啥。有人来看,你得招呼人家啊。”
    顾铭夕问:“怎么招呼?”
    “就说,大哥,大姐,买张画吧,钱你看着给,带回家给小孩儿看。”
    顾铭夕皱眉:“钱看着给?”
    “废话,不然呢?你以为人家到你这儿来买画,还真的是看中你的画啊?”成大炮把刚编好的一只草青蛙丢给顾铭夕,“得了,一会儿有人来,我帮你招呼。”
    下午时,有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小女儿经过天桥,小姑娘被成大炮编出来的小动物吸引了,蹲在他面前兴致勃勃地看着。年轻妈妈也不赶时间,就让成大炮给女儿编个小兔子。付钱以后,成大炮指着边上的顾铭夕说:“我编着需要5分钟,你们先看看那小兄弟的画,小伙子挺不容易的,画得蛮好。”
    顾铭夕已经画出了好几张水粉画,大部分都是小动物和植物,造型夸张,色彩绚烂,年轻妈妈看到他肩下空垂的袖管,问:“这画怎么卖啊?”
    顾铭夕实在说不出“你看着给”这样的话,抬头看着她,低声说:“小张的5块,大张的10块。”
    “那我买一张吧。”年轻妈妈掏了一张五块钱递给顾铭夕,顾铭夕右脚夹着笔,只能抬起左脚来接,他很小心地不让脚碰到她的手,年轻妈妈喊自己的女儿:“宝贝,去哥哥那儿挑一张画吧。”
    小姑娘很开心地跑到了顾铭夕面前,挑中了一张小松鼠,她对着顾铭夕咧开嘴咯咯地笑,说:“哥哥,这只松鼠好可爱啊!”
    顾铭夕也笑了:“你喜欢就好。”
    这是他的第一笔生意,自从开了张,顾铭夕逐渐有了些信心,碰到有人过来,他也会试着招呼他们了。
    其实,他心里是有数的,成大炮说的没错,人家会停下来,并不是因为他画得多好,而是,他们看他是个残疾人,觉得他很可怜。
    曾经的顾铭夕对待陌生人的怜悯总是表现得淡淡的,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他人的想法,他的身体状况一目了然,别人同情他,是很正常的事。
    他有尊严,希望得到他人的尊重,只是中国社会的大环境决定了残疾人的地位肯定要比健全人低。顾铭夕只是一个人,他无力改变什么,能做的,只是坚守着自己的底线,好好地活着。
    成大炮预言的没错,顾铭夕每天真的能赚到200块钱,因为他时常能碰到大方的人,花50块、甚至是100块买一张画,顾铭夕想要找钱,对方都不会要,说:“你留着买颜料好了。”
    有时候,顾铭夕会停下笔休息片刻,天桥上没有遮挡,他背脊靠着天桥的栏杆,抬起头看着天空。
    城市里的天空并不是太蓝,灰蒙蒙的,连着云朵都不够洁白。一群一群的鸟儿从他头顶飞过,顾铭夕想到庞倩,她现在在做什么?
    想她的时候,他就向成大炮学着编小动物,成大炮会编螃蟹,草绿色的小螃蟹,有两个大钳子,顾铭夕特别地喜欢。
    他用脚编,怎么编都编不好,他也没有不耐烦,只是用脚趾小心地夹着一片叶子、又一片叶子慢慢地编着,成大炮花几分钟就能编好的一只螃蟹,顾铭夕用一整天都编不出来,但是他乐在其中,总是微笑着看着那只半成品螃蟹。
    李涵手术后还需要进行三期化疗,要在s市待到五月,顾铭夕也就在天桥上断断续续地摆了三个月的摊。
    三个月里,他碰到过一些麻烦事,比如城管的赶人,小偷的偷窃,路人的刁难,以及突然下雨时的狼狈。
    三个月里,他碰到更多的是让他温暖的人和事,这世上总是好心人居多,对于他们买画的动机,顾铭夕已经不在乎了。毕竟,家里每个月多了几千块钱的收入,对他来说,意义就是能让自己和母亲的日子过得更宽裕一些。
    大多数买画的人在给了钱以后都会好好地挑一张画,或是等顾铭夕现场画,然后带走。但也有少部分人,说起来是买画,给了钱后却直接走了,顾铭夕喊都喊不回来。
    有一次,他叫住了一个年轻男人:“先生,你画忘拿了!”
    那人回头说:“算了,我不要了。”
    顾铭夕站了起来,说:“你要是不拿画,我把钱还给你。我是做生意,不是要饭。”
    那人一脸的不高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见顾铭夕还要开口,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好了你不要说了,我赶时间,你把画给我吧。”
    他随便拿了一张画,转身就走,顾铭夕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在走到天桥楼梯口时,他一扬手,把那张画丢了。
    画纸随着风飘下了天桥,慢悠悠地落在了地面人行道上,有个人刚巧走到旁边,他弯下腰,拾起了这张画,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后,他抬头望向了天桥。
    徐双华手里拿着这张画,踱步到了顾铭夕面前,他低头看着这个无臂的年轻人用脚作画,顾铭夕抬起头看到他,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笑,说:“先生,看看我的画,喜欢的话挑一张,很便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