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时候,就算是打仗也要停一停的。这段时间吴三桂被骂得心头火起,派了人装了满满几十车东西,大张旗鼓的送到北京,用实际行动表明皇帝和他是一拨的,他特地来进贡。
福临很想隔空去揍吴三桂一顿,但他还是得咬着牙关露出标准的笑容,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接收了这些礼物。
就连汉臣们都有一种哭太庙的冲动了——皇帝你要不要这么不争气啊?就是一点点钱而已,都能让你从正义的一方立刻变成了侵略者,你是皇帝好不好?大国风范在哪里?你怎么表现得跟个土财主一样?
民众的反战情绪高涨,大街小巷都有骂,有唱词,有说书,甚至还有童谣,现在讽刺的对象又多了一个:皇帝。
福临不是不知道民间在说他和吴三桂同流合污之类,只是他没有时间,更没有心情——多尔衮病重。
布木布泰早就不管什么流言蜚语了,日日到前朝多尔衮的宫室,亲手伺候汤药,从不假手与人。而几个孩子每天放学之后都要过来腻上好长一阵,尤其是景额和珊瑚,更是不愿意离开。至于福临,眼里哪里还有其他的事情,一切都以多尔衮为主,一时间南书房的工作量大了许多。
压力最大的便是宋院首了,在几方人马压迫下,睡着了都会梦见自己全家被抄斩,白发迅速增加。不单单是他,整个太医院都处于低气压的笼罩中,太医们每天上班都有一种和家人生死相别的味道。
就在这时,左都御史郝惟讷不知死活的上书了。
他提出,皇帝是一国的表率,不能意气行事,更加要注重个人形象。吴三桂是个恶人,先是明朝将领,后来准备投靠李自成,投靠失败后,才投降的清朝,本就是个“三姓家奴”,却还洋洋自得。大清封他做平西王,就是抬举他了,他居然还不死心,贪心不足的去攻打缅甸,为的就是那么一点虚名和钱财。现在他光明正大的送战利品给皇帝,其心可诛,皇帝你是个明白人,就应该指出他的阴谋并且挫败之,不能够被这点小恩小惠迷了眼,与他同流合污。要知道,缅甸是前明的从属国,理所当然也会成为大清的从属国,为从属国排忧解难是大清应该做的,怎么可以为了钱就不管不顾大国的责任了呢?
他同时还提出,多尔衮是摄政王,但早就退休了。皇帝和摄政王感情好我们承认,但也不能让他住到宫里,还一住就是那么久。现在多尔衮病了,皇帝派太医照顾就可以了,不用这么自己亲力亲为日夜守护的。您是一国之君,您的事情很多,更何况快过年了,您现在还每天守着一个病人,成何体统!而且我们得知,您已经很久没有去后宫睡您的大小老婆了,子嗣怎么办?皇帝你要为子孙负责,为大清负责啊!
福临差点当场拍桌子,咬牙道:“朕做什么,需要你的提醒吗?”
赫御史丝毫不惧怕,回道:“皇上乃是国君,一举一动都要为天下人之表率,皇上近日种种举动有所失当,臣为御史,理应为皇上分忧!”
福临怒极,反而平静下来:“依照爱卿所见,朕当如何?”
赫御史受到了鼓舞,大声道:“皇上应昭告天下,表明朝廷对吴三桂的行为深恶痛绝,并派天使前往云南宣旨,将吴三桂的恶行诉诸天下。之后,朝廷大军直下云南,吴三桂乌合之众,定然会一败涂地……”
他还在慷慨激昂着,就听砰的一声,福临狠狠的拍了一下扶手,喝道:“尔等可知朕为何允平西王出征缅甸?缅甸一向以前明属国自居,平西王这次献了一本缅甸民间用的历法,他们依然在用前明的年号,视我大清如无物。而平西王大军压境之时,缅甸王莽白前倨后恭,表示要做大清从属国,却依然沿用前明历法,尔等却为之屡屡说好话。难道在尔等眼中,从属国对前明念念不忘,朕还要给予赏赐,为之出兵吗?尔等将大清置于何地!”
这个帽子扣得太大了,顿时没有人敢出声。福临继续道:“摄政王为我大清鞠躬尽瘁,若是没有他,便没有大清如今的江山。你们倒好,是想让朕视功臣为无物,让天下人耻笑吗?”
皇上其实你的重点在这里吧?廖侠和明珠等会揣摩圣心的不由得在心里吐槽,然后用瞻仰烈士的目光看向趴在地上灰头土脸的赫御史,然后准备好抓紧时机上前劝皇帝留他一命,毕竟杀御史什么的是只有昏君才做的事情。
赫御史逃过一劫,官位自然是丢了的。皇帝勃然大怒,将他竖立为“心怀前明,陷皇上于不义”的典型,本打算灭了他三族的,在廖侠等人的苦苦相劝下,皇帝才勉为其难的改判为抄家流放。
同时,礼部忙了起来。范承谟负责向天下人宣告,添油加醋的表明缅甸是如何如何的不尊敬大清,对前明是如何的怀念,又说缅甸在云南边境挑起多个争端,平西王的征讨,根本就是合情合理合法,是为了捍卫大清的疆土,是为了捍卫国家的尊严!
苦逼的范承谟硬着头皮将一个不正义的侵略战争美化成了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违法行为的严正谴责,又编写了一篇篇的故事。故事中,缅甸王莽白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暴君,他纵容手下的士兵,在云南边境大肆掠夺,无恶不作,平西王吴三桂上奏了皇帝,爱民如子的皇帝震怒,决定让平西王安定云南边界,并擒拿罪魁祸首莽白。
原本人人喊打的奸臣一下子变成了捍卫国家主权的功臣,这中间的转变实在太大了,让人反应不过来。此时,福临打出了第二拳。
明珠声情并茂的写了一封折子,大肆赞颂了当年为清军一统天下的将领们,强调了没有这些人,就不会有如今强盛富庶的大清。因此,他希望皇上能为这些仁人义士们修建祠堂,表示嘉奖。
皇帝很明显的被这个折子打动了,同时表明,摄政王也是这些立了大功的人之一,现在他生病了,就不单单要精心治疗,还要用另外的方式为他祈福。接着,福临下了一道旨意,决定大赦天下。
众人都傻了。皇帝一抽风,谁都挡不住啊。大赦天下这种事,岂是这么轻易的可以做的?可又愣是没有人敢反对,他们可算是看清了,这个皇帝会扣大帽子,不管什么事都能被拉到上纲上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担当的。而且,赫御史的前车之鉴还在那里摆着呢。他们用脑袋发誓,如果赫御史单单只讲吴三桂的事,顶多只会降级,偏偏他多事的涉及到了摄政王,一下子就被发到宁古塔去了。大家对京城的生活还是非常满意的,没有谁想要去尝尝宁古塔的风霜。
与此同时,朝鲜的使臣也傻了。
光明正大沿用前明历法的,他们也榜上有名。朝鲜一直是个典型的墙头草,哪里强盛就往哪里倒,而多尔衮当政的时候,为了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对朝鲜异常客气,反而惯坏了他们,让他们自我感觉良好,觉得离开了他们,清朝就神马都不是。
结果,福临的当头棒喝真把他们吓到了。缅甸被打,他们当然知道,还挺高兴的——缅甸的商品可是借由大清运到了朝鲜的,价格还不高。同时,他们也对大清发达的火器表示心满意足:朝鲜是大清的从属国,只要有难,大清就一定会伸手,所以这火器也就相当于是为朝鲜准备的嘛,反正一切都是他们的!
吴三桂高歌猛进,朝鲜幸灾乐祸,却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祸事有可能会降到自己头上。朝鲜使臣连忙修书回国,表示赶紧印刷新的历法,改成大清历,然后顺便将所有的大明历销毁,不然会挨打的!
当时朝鲜的皇帝是显宗李棩,此人继承了朝鲜的美好传统:爱yy,却胆小,之前也在大清做过质子,因此也爱汉文化,并尊崇儒学。
李棩是个有野心的皇帝,并借鉴了中国的活字印刷,自己回国后吩咐人将活字印刷的活字用铜刻出来,并得意洋洋的宣布他们发明了印刷术,是个重视科技发展的好皇帝。接到使臣的书信后,李皇帝很高兴,他的活字印刷终于可以大放异彩了,可以大规模印刷了耶!他兴高采烈的吩咐下去,全面改用清历,明历统统销毁。
朝鲜发生的事情福临并不知道,他一心扑到了病重的多尔衮身上。他也管不了许多,民间的偏方也用了,甚至亲自试药,多尔衮的病情却总是不见好,顺治二十二年元月里,就只能躺在床上,行动都要人伺候了。
当年叱咤天下的摄政王,当年能轻易的将他顶在肩膀上的叔父,当年骁勇善战的多尔衮,居然变成了这副病体支离的模样,福临只要见到他,就会从心底里涌出一股浓浓的不舍和恐惧。每一个早晨,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探望多尔衮,为叔父能够多看到一天的日出而庆幸;每一个夜晚,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去探望多尔衮,为叔父能够多活一天而高兴。就连布木布泰的重心都放在了多尔衮身上,只有仁娜和华孟安发现,皇帝的情绪越来越不对劲:因为伺候不周而被杖毙的宫女太监都超过了十个,而皇帝的除了和摄政王在一起之外,越发的没有了笑容,若是摄政王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害怕皇帝会做出些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摄政王殿下盒饭。www,.话说,这份盒饭我已经拖了好久好久,再不发会变质的,顶锅盖抱头逃窜中……
第一百零四章
顺治二十二年元月二十一早朝,福临坐在龙椅上,听着下面的大臣滔滔不绝,却有一种异常惊慌的感觉,仿佛天都要随时塌下来一般。此时,一个小太监站在门帘后对一旁伺立的华孟安使了个眼色。那是伺候摄政王的小太监,华孟安心里一跳,刚想悄悄的过去看个究竟,却感觉一道风从身边掠过,福临连一句话都没有留,飞一般的往后奔去。
朝臣们面面相觑,福全年纪渐大,福临已经让他在朝上旁听。他的位置最为靠前,也看到了那个小太监,心里一跳,站了出来让众人先退朝,自己也急匆匆的往后奔去。
多尔衮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福临冲进去,太医太监宫女们跪了一地,福临却仿佛谁都没有看见,直冲冲的过来,握住多尔衮的手:“叔父,朕来了,朕在这里。”
多尔衮却双目有神,半靠在床背上,看见福临过来,还弯起嘴角笑一笑:“我没有事,皇帝也不要太着急,这会儿该在上朝吧。”
福临扫一眼一旁的宋院首,见他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刚想说些什么,多尔衮抢先道:“皇帝,让他们下去吧。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他声音有力,丝毫不像前一阵一般虚弱不堪,福临不由得心酸不已,他知道,这种现象叫做回光返照。
福临挥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自己坐到床边,握住多尔衮的手,柔声道:“今天朝中没有什么事,我便早些退朝来陪陪你。”
多尔衮无力的笑笑:“别以为叔父不中用了,我心里清楚得很。”
“是是是,等你病好了,还要帮珊瑚挑女婿呢,还要帮朕看着江山呢。”福临眼圈有些红,手上不由得使了些力。
多尔衮叹了口气:“别安慰我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说着,他费力的抬起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暗沉沉的木牌来:“这是叔父一些私底下的力量,全部给你吧。这些年,你明明知道叔父暗地里有人,却一点都不干涉,叔父承你的情。”
福临将木牌塞回他的手里:“这些东西,在叔父手上,或者是在朕手上,有什么不同?”
多尔衮咳嗽两声,身子瘫软下去:“你还是,还是拿着吧……”
福临急忙将他扶住,高声唤道:“太医,太医!”
宋院首连滚带爬的进来,扶住多尔衮的脉搏,冲福临遗憾的摇了摇头。福临一脚将他踹开,连声唤道:“叔父,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