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国公这次的排场着实不小,就连素来为避免被人议论偏私不去这些臣子王侯家宴的绍秅帝都派了太子文子延过来道贺,一是念在虢国公是功臣,多年来又精简自持,二是杜芊芊是成蓉皇后亲外甥女,他要给成蓉皇后几分薄面。
文子熹和文子延代表杜芊芊母家坐在最尊的席上,陪坐的是他俩的外公,杜芊芊的亲祖父,江南杜知府。桌上还并着几个从江南来的杜家年轻有为的后生。
几个年轻人谨谨慎慎只敢盯着面前的菜吃两嘴,一句话都不敢多言,毕竟这面前坐的一个是代表绍秅帝,一个是代表成蓉皇后。
不过文子延可没那么拘谨,一见着文子熹便要去摸她肚子,小小的脑袋瓜儿凑在她肚子前又是说话又是傻乐。
“你摸够了没,”文子熹看着已经趴在她肚皮上半天了的文子延满脸黑线。
本都已经决定了不让这臭小子来摸她肚子,但看着他那满脸热情期待的模样她还是心软了,谁叫这臭小子是第一次当皇叔。
“我的小侄子,你快快出来快快长大,皇叔就把好多好吃的都分给你吃怎么样?皇叔有杏仁儿饼,百合糕,还有核桃蟹粉酥,都拿来请你吃。”文子延说着哈喇子都快下来了,但声音仍是又轻又软,似乎生怕吓着了他皇姐肚子里的孩子。
“哈哈,好,好。”杜知府看着两个生得一个比一个贵气俊美的外孙点点头。
文子熹憋着笑,又有点感动,看到同席的杜家后生们正明着暗着朝她这儿瞅,只能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文子延脑袋。
“快起来,亏你还是太子,这么趴着成何体统,你侄子才不要你这么个不怕羞的皇叔呢。”
文子延跟杜芊芊正好相反,希望她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儿,于是文子熹便顺着他俩话说,在杜芊芊面前称肚子里的是侄女儿,在文子延面前又称是侄子。
文子延一听所言甚是,忙不迭地坐正:“对对对,我是太子,要有礼数气派。”他又摸摸文子熹肚子,“皇叔给你做个表率。”
出宫时母后都千叮咛万嘱咐了,他的一举一动关系的是父皇母后的颜面,要矜持,千万不能在席上胡吃海塞暴露了真实饭量。
新郎子开始挨桌地向宾客敬酒。
最先敬的便是他们这席,贺瑾先敬了文子熹,他要自罚三杯,恕他当日对公主无礼之罪,文子熹在贺瑾身后宁淮的监督下以茶代酒,回过贺瑾,看着他那终于抱得美人归春风得意的样子,憋了好久才忍住要让他今晚小心一点。
毕竟她还是要向着杜芊芊多一些。
文子延虽然要控制饭量,但一上菜还是忍不住埋头苦吃。
文子熹这几日有些妊娠反应没什么胃口,挟了两筷子便没怎么吃,眼珠随着最热闹的地方转。
贺瑾挨桌敬酒。坐着朝中大臣的席上倒还罢了,恭恭敬敬地喝两口完事,关键是那些坐着跟贺瑾交好的京中年轻一辈的桌上,他们估计均没想到素来是最风流浪荡的永安世子竟这么成亲了,都兴致勃勃地一个接一个给贺瑾灌酒。
怪不得贺瑾要找她老实巴交的阿淮去替他挡酒,文子熹盯着二人愤愤地想,贺瑾喝了不少,阿淮受人之托喝得更多,脸都有些红了,却仍是不动声色地劝住几个还有把酒盏往两人身上递的人手,但纵使再怎么拒,也是少喝不了多少。
阿淮的酒量……这么好。
原来他俩成婚那日阿淮没醉,一是阿淮的朋友都是翰林院的,大家都客客气气不会使劲儿给新郎子灌,二是阿淮酒量好,否则再不灌那么大一圈宾客敬下来还是会上头。
文子熹有些心疼,那些劝酒的人当中不少她都认识,当初个个是想做驸马的主儿,如今她已经嫁给了宁淮,估计这些人明着不说,心里的嫉妒不满仍在作祟,暗地里借着敬贺瑾的由头灌阿淮。
这是人家的婚宴,她再不悦也只能忍着。
酒过三巡,天色已晚。
宾客们开始陆陆续续告辞,宁淮没见来,文子熹怕他在哪儿喝醉了,拉着文子延去找他姐夫。不打扰主人家为宜,文子延身边跟来的几个公公也被文子熹叫去找她的驸马。
国公府很大,府里的人都忙着送客,文子熹找了几处无果,牵着文子延去了主要会宴朝中大臣的左厅。厅内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余了几人还在寒暄,对着满桌子的残羹冷炙,还有几个喝高了的正被国公府的小厮架着。
倒是有一人背对着二人坐着,应该是还在等人,只不过这人光看背影便过于魁梧,肯定不是宁淮,文子熹蓦地觉得这背影有些熟悉,随即也没多想,牵了文子延:“咱们再到别处去找找吧。”
“请问二位在找何人?”
文子熹还未来得及转身,那背对着的人倒是提前转过身来。
这人皮肤黝黑,五官刚硬,常年待在风沙酷暑之地的样子。
文子延感觉到他皇姐牵着他的手心渗出了一层薄汗,似乎还有些发抖。
文子熹见了这人的相貌后脑中先是一片空白,接着,却又涌起了她被人冷眼看着在水中挣扎呼救,最后沉入水底的无助死去画面。
她呼吸突然急促,像是又回到了那日溺水时的无助。
是冯渊!
冯渊见到面前这女子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这女子生得红唇雪肤,杏眼桃腮,眉眼精致如画,暗藏着几分媚态。
他的眼睛飞快地在她身上扫过,隔着宽松的衣物也能看出这女子身形玲珑有致,似那胡人女子丰盈,却更比胡人女子精致。
她手上牵着的这个,他回朝时见过,当朝太子文子延。
冯渊眼神移开,低头一笑,恭恭敬敬朝文子延行了个礼。
“臣镇北将军之子冯渊,见过太子爷,太子爷金安,”他弓着腰,微抬头看向文子延身旁面色忽然一下子惨白却更加惹人怜惜的女子,“不知这位是……”
文子熹感受到他的注视,忍不住一个哆嗦。
“这是我皇姐淑阳公主。”文子延答道。
“臣参见淑……”
“走走走,咱们快走,快走!”文子熹一个哆嗦之后回过神,强忍住内心的慌乱无助,拉着文子延逃也似的跑开了,留下礼行了一半的冯渊在原地。
有将军府的下人来叫冯渊。
“少爷,将军在叫您呢,该走了。”
冯渊直勾勾地盯着文子熹跑走的背影。
那下人顺着冯渊视线看去:“哟,那不是淑阳公主吗。”
冯渊回味了一番刚才对她的打量,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似是自言自语道:“只是腰身粗了些。”
“公主有孕了,腰身自然不显。”那下人不知他为何对公主做这样的评价,随口解释道。
冯渊如坠冰窟。
——
“皇姐你别走这么快呀。皇姐。”
文子熹一句话也不说,面色惨白,拉着文子延大步向前奔走。
没事,这一世她根本都不认识冯渊,冯渊跟她什么关系也没有,虢国公京城里的所有官儿都请了,冯渊在这儿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她看了他,心里徒增恶心,就连报复他他前世对她见死不救的想法都没有。
她再也不要跟他扯上任何瓜葛。
文子熹在心里不停地宽慰自己让自己放松,但那脚下的步伐却丝毫不见缓,人越焦躁,走得便越快。
“皇姐,皇姐,我侄子还在你肚子里呢,别走这么快!”
文子延腿短一截实在跟不上她,忍不住大声道。
文子熹突然停下,看向自己小腹。
是啊,她都已经嫁人有孩子了,她还在慌什么?这一世的冯渊,不过是个过客,她不想理会的过客。
“皇姐,你怎么了呀?”文子延摇摇她手问。
“没什么。”文子熹强扯出一丝微笑,“刚才突然想到了点事情。”
有人声。
刚好碰到两个小太监正搀着脚下有些虚浮的宁淮过来。
他眼神还算清朗,已经比文子熹预料的烂醉如泥好了许多。
宁淮一见文子熹便把她拥到怀里,借了点点她的身子让他靠着。
“娘子,对不起,我,为夫好像有些醉了。”
又回到了宁淮的怀抱,文子熹突然释然,粲然一笑,也不嫌他身上有酒气,回手搂过他,拉下脖子,踮脚在他唇上亲了一口:“醉了我们就回家呀,相公。”
文子延悄悄地蒙上了眼睛,非礼勿视。
——
宁淮算是真醉了,但贺瑾却十分佩服自己找了他来给自己挡酒的主意,现下要进洞房了,他只是头脑稍稍有些昏沉。
想到杜芊芊正乖乖坐在喜床上一身大红嫁衣,蒙着盖头等他进洞房,贺瑾连那份仅有的醉意都消了不少,满心想着今后成了婚,他定要把那百炼钢化作他的绕指柔。
自己的娘子今后肯定也会像她的公主表妹那样,每天跟自己夫君腻个没完,她会拉着他的手撒娇,会攀着他的脖子索吻,更会每天把他喂得饱饱的,跟那宁淮一样。
这个宁淮,贺瑾笑笑,也就是公主才怀孕那阵日子消沉了几天,如今又是脚下生风,一副有妻万事足的样子。
贺瑾越想越兴奋,这也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儿,这么上心。
洞房外守着的几个婢子看到世子也来了便都退了下去。
贺瑾脸上笑意藏不住,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刚提步走进,脚上便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
牵起一阵铃铛响。
幸亏他手脚灵活才没摔着,贺瑾看着门框上那根系着铃铛的细绳,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里屋似乎有动静。
贺瑾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地上“精彩纷呈”。
先是一张红布盖头,后是一顶点翠凤冠,再是一条红色的汗巾子,接着便是一件绣着祥纹的大红嫁衣。
就这么……等不及了?
贺瑾脸有些热,那阵不好的预感全都化成了旖旎,开始不由自主地幻想杜芊芊罩着一层朦胧的薄纱在床上等他的样子。
怎么跟个毛头小子似的,贺瑾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心里暗骂。
贺瑾咽了口口水,朝着那间被红幔隔着的寝间轻轻走近。
一双红面儿白底的皂靴踏在地上铺着的绒毯上没有丁点儿声响,却不小心踩到了那件被人乱扔在地上的大红嫁衣。
嫁衣厚重,样式繁琐,贺瑾光顾着注意里面的动静,鞋被嫁衣上的金饰缠上了也没有注意。
再走一步就可以看见他的新娘子了,贺瑾掀开红幔的手有些颤抖,迈开的步子越跨越大,缠着他靴子的衣裳也慢慢绷紧。
“砰”地一声闷响。
杜芊芊看到一个穿着新郎服制的人砸了进来。
“哈哈!这厮醉得连路都走不稳了。不枉我求了那么多人让他们多灌他点儿。”杜芊芊兴奋到抑制不住,声音很尖。
贺瑾本就摔了一下,刚想站起,却听到了杜芊芊得意的言语。
有猫腻。
贺瑾脑袋转得飞快,索性就躺在地上不起来,半眯着眼睛,口中呓语,装醉。反正他身上也带着酒气。
杜芊芊跑到贺瑾面前叉腰站着,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更是胸有成竹。
“娶了我就想占我便宜?没门儿!”
贺瑾从下至上看着杜芊芊,发现她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件武馆里才会穿的素色行衣穿在身上,打扮得精干利落,不像是成亲,倒像是随时要跟人打架。
贺瑾想笑。
她既要做戏,那他就陪她做全套。
“娘,娘子……”贺瑾口齿不清,伸出手去抓杜芊芊脚腕,“该洞,嘿嘿,该洞房了。”
“去你的!”杜芊芊被个醉鬼抓住脚腕一阵恶寒,挣开脚腕在他胸膛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谁也跟你洞房,洞个鬼的房。”
她说着便要扯下个幔子来把这醉鬼绑起来,免得他到半夜又醒过来占她便宜。
“啊,我,疼。”
地上躺着的人突然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杜芊芊顿下手中动作,见贺瑾正像个虾米一般蜷缩成一团,双手捂着刚刚被她踢到的胸口,面容十分狰狞痛苦。
杜芊芊吓了一跳,她她她,她不过就是踢了他一脚,他怎至于痛苦成这样?还是说,这厮有什么隐疾?
地上的贺瑾仍在难耐的□□,只不过呻吟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滚着喉咙呜咽几声,竟然没了响动!他像是被人突然抽了魂一般僵住,眼睛瞪得大大。
“喂……贺,贺瑾。”杜芊芊没预料到事态竟会如此严重,声音在发抖,“贺瑾,你……你没事吧。”
没有回应。贺瑾眼睛都不眨,胸腔好像没有了起伏。
“贺瑾!”杜芊芊慌了神,一下跪坐在他身边,抓着他肩头使劲揉,“贺瑾!”
地上的人像是一具空壳。
杜芊芊声音里带了哭腔:“贺瑾,贺瑾你没事吧,我……呜呜……我不是故意的。”
她伏到他面前去叹他的鼻息拍他的脸,有泪滴在他脸上:“我求你别死啊,呜呜,你死了我怎么办,我才嫁给你呢,我不想守寡……呜呜……”
杜芊芊哭得伤心,刚准备用袖子擦一擦鼻涕,下一瞬便已经被人拉下去紧紧环住,耳边是他强有力的心跳。
“洞房花烛都还没有呢,我怎么舍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