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宫人们说,自今年的状元郎进宫谢恩过后的那日起,宫里那个向来懒懒散散的淑阳公主便开始日日都往其生母成蓉皇后那里跑,美曰其名来成“请安”。
懿琛宫内,钗着金丝八宝攒珠簪的妇人半靠在软榻上,看着正在这个她腿上毫无章法敲敲打打的女儿。
“母后,孩儿也大了……”文子熹半跪在榻前给成蓉皇后捶着腿扮乖巧,手上动作得得不停,“丞相家的二小姐和我同岁,听双悦说都怀上孩子了。”
“哪有那么容易就把你嫁出去的,女儿家不害羞。”成蓉皇后摘了护甲戳了戳文子熹额头。
文子熹皱起眉头,手脚并用爬到母亲怀里,毛茸茸的脑袋蹭在母亲胸口,“哪儿羞啦,您是我娘亲我才跟你说这些的。”
成蓉皇后顺势抱女儿在怀,她怎么会不知道文子熹这几天日日往她这里跑所为何事。想起那日状元郎进宫时女儿的种种反应,那粉面含春眼眸流情的模样竟还不像是一见钟情,倒像是已经中意了许久一般。
这状元郎模样极是出挑,很配得上女儿,听皇上说殿试时也是舌灿莲花文思敏捷,那日她在城楼上一见也觉得他眉眼气质里透着和顺,样样都是好的。
是个好儿郎。
成蓉皇后叹了一口气,抚顺了文子熹披散的秀发,“我知道你这几日来都是为了什么,以前怎没见这么勤快来请安?这状元郎——”
文子熹一听母亲主动提及,忙从她怀里爬起来端坐在对面,咧着小嘴笑,满眼的期待。
成蓉皇后嗔了文子熹一眼,“这状元郎自是很好,也难得你喜欢他,只不过你父皇的脚还伤着,这件事他的干系未脱,没受罚就不错了,哪能现在就顾得到你。”
“那果核儿是我扔在他身上的!”文字熹辩道,“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不信您问……您问……”
“问谁?你怎么现在就开始护着那状元郎来了?这都替他辩解?”成蓉皇后瞪着眼拧了一圈儿这个思春的女儿的耳朵。
文子熹捂着耳朵就逃,她那天只是偷摸摸想着逗他一下,仍果核儿的时候还特地背着人,没想到这下出了事连个见证都没有,平白让宁淮给她背了锅。
“那……我……我喜欢他嘛。”文子熹捂着耳朵跪在母亲腿边。
“死丫头。”成蓉皇后一掌拍在文子熹脑袋上,“这些话你也放在嘴边说,你才见了那状元一回就把喜欢的话挂在嘴边?这事你先给我等着,我现在去陪你父皇看折子,你自己玩儿去。”
文子熹被母亲很不客气地赶了回去,一路上绞着手绢儿,小嘴快噘到天上去。
这一世想嫁给他怎么就这么难呢?
最郁闷的其实还是他都还不知道堂堂淑阳公主正在皇宫里愁着怎么才能嫁给他。
又想到他那日金榜题名意气风发的身影,清俊的脸上还带着少年气。前世自两人成婚后他便总在她面前摆一副老成的样子,时间久了她记忆里都快模糊了他最初的样子。
文子熹揉了揉脑袋,前世的父皇母后为何那么满意宁淮?
当初他进宫入了仕途之后父母只是在她耳边念叨着有把她许给宁淮之意,说得多了还让她一时赌气私逃出了宫,在宫外她被个起了色心的小贼盯上,是宁淮偶然路过救了她还把她送回了宫。
仿佛自这一次过后父皇母后才真的是定了他俩的婚事。
文子熹忆起上灯节那晚,先是想到那个欲非礼她的蟊贼一阵恶寒,接着又想到从天而降的宁淮,满腹的甜蜜。
她当初任性,被禁足了之后就道是宁淮故意策的这一出,殊不知那夜也是宁淮第一次见她,就如他最后说的,是一见钟情。
既然前世是上灯节结的缘,不如再让他英雄救美再救她一回?
他再对她一见钟情,她一回宫就求父皇母后把她嫁给救了她命的状元郎。
到时候他们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双悦就见着公主在路上心不在焉地走着,像是在想些什么,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又突然一下子笑得花枝乱颤。
“双悦,上灯节是不是快来了?”文子熹笑问。
“上灯节?”双悦心里纳闷公主是从哪儿知道这民间的节日的,又掰着手指算了算,“好像是在快到了,就在这月十五。”
“快了快了。”文子熹一溜小跑跑回珠棋宫,翻箱倒柜准备见宁淮时要穿的衣服。
这一回文子熹没有偷跑出宫,前世那夜的记忆纵使有宁淮也太过惊痛,而是直接去跟成蓉皇后说了她想在上灯节出宫去玩玩。
上灯节是京中年轻一辈人的节日,夜里街上会点各式各样的花灯,平常养在闺阁的小姐们也能得以出门在街上逛逛,在月老树下系个红绳儿求姻缘。
成蓉皇后见文子熹求的恳切便也答应了下来,还道她已经把那前几日还心心念念的状元郎抛在了脑后,又特地嘱咐了几个护卫暗中跟着保护她。
……
时间在文子熹的期待下过得很快,上灯节那天京城里热闹得很。夜幕一降下来各个街道里都点了一排排小巧明亮的灯笼,有的里面还写着灯谜。公子哥儿们在灯下摇着折扇卖弄文才,年轻的姑娘们走在亮黄的光影里显得脸上愈发朝气蓬勃。
文子熹吃着荔枝走在人来人往的长平街上,东瞧瞧西望望似在找些什么。
身后的双悦一手抱着的是她吃过后吐出来的果壳,一手装荔枝的袋子里已经所剩无几,摇摇头感叹,公主今天吃的得上斤了。
岭南的官员又进贡了好些荔枝过来,这回送来的量大,各个宫里都分了好些,文子熹见着端来的荔枝似乎比上回的还要饱满多汁,馋虫一起,把再不吃荔枝的话抛到了脑后。
宁淮她要,荔枝她也要。
前世上灯节的记忆由于时间过得久了在脑中有些不甚明朗,文子熹四处观察着周遭的街景,好不容易才确定了前世她被那蟊贼偷钱袋的时候就是这里。
这回她也不敢太过大胆,前世若不是宁淮出现她怕是已经没命活了,为了以防万一乖乖地带上了母后给她的护卫,让他们暗中跟着保护,但思来想去这么一来不是宁淮就没有再救她的机会了?又特意叮嘱了那几个护卫若是见到有人抢她东西的话就先别管,等着她叫救命了他们再出来救她。
几个大内绝这淑阳公主行事不按常理,看样子是在等着被人抢。
文子熹带着双悦站在街心,看着周遭人来人往。
她容貌极美,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不少走过的路人都在偷着打量,有的胆子大一点儿还欲上去搭讪。
“不要不要!你没见我正忙着吗?”文子熹扔回那男子硬塞给她的名帖,轰走那挡在她面前碍眼的身子,转着脖子四处张望。
穿着华服自认为颇有几分英俊潇洒的男子吃瘪,悻悻地走了。
文子熹皱起秀眉,这都已经是第五个了,她在这儿站了半天,想要的没等到,前来搭讪的男子倒是不少。
“小姐,您到底在等什么,这都等了大半个时辰了。”双悦终于忍不住道,出了宫后对文子熹的称呼也由公主改成了小姐,“您要是总等不来,双悦陪你一起去找一找可好?”
“哎呀。”文子熹跺脚,她在等什么?她在等那个偷她钱袋的贼!前世一到这街口那贼就出现了,如今都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她的钱袋还是好好地挂在腰际。
那贼不知怎么的就是不出来。文子熹再也等不住,拉了双悦就走。她还是自己主动去找找他好了,等不来英雄救美的戏,来个灯下偶遇也不错。
刚刚站立的街口离京城最盛名的圆玉湖很近,文子熹领着双悦,见这里人多便走了过来,希望能碰上宁淮。
圆玉湖的周遭种了许多各式的树,一根根树干都被绳子挨个连了起来,挂着比别处还要密集精致的花灯。下面人影攒动,夹着不少女子的笑影。
“这是在做什么?”文子熹问道,指着圆玉湖边的一颗苍老繁茂的桂树,那树树干上系满了红绳儿,树下挤着不少年轻的姑娘家。
“这是月老树,”双悦笑道,她不是从小长在宫中,民间的事情比文子熹知道的多,“是女子用来求姻缘的,若是还没有心上人呢,在树上系了红绳之后便可早日遇到如意郎君,若是有了心上人呢,念着心上人的名字在树上系上红绳儿便可保佑两人恩爱合满,又有说法是这红绳儿系得越高,月老看得越清楚,那么两人的姻缘就越好。”
“我也要系一个!”文子熹一听正合她今日出宫的心意,拉着双悦小跑着去买了根红绳儿。
月老树下,文子熹手里握着自己的一根红绳儿,望着已经被红绳儿缠得密不透风的树枝皱起眉。
这都系满了,往哪儿系?她才不要把她跟宁淮的红绳儿跟别人挤在一起,月老会弄混的。
抬头看看上面,高处的枝干一般姑娘家够不到,倒是空落落的没系几根。
双悦也说系得越高月老便会越重视这段姻缘,这一世她和宁淮的红线一定要被月老缠得紧紧的。
文子熹心一横,提了提裙子,咬咬牙,走到树干旁作势就要往树上爬。
“小姐,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双悦忙拖住抱着树干的文子熹。
“我爬树上去系我的红绳儿。”文子熹估量了一下这月老树枝干又多又粗,应该很好爬。
“那怎么行,危险呀。”双悦抱住文子熹腰不撒手,好生后悔给她说了红绳挂得越高姻缘越好的话。
“没事的,这树哪有御花园里的树高。”文子熹掰开双悦细弱的臂膀,手脚并用三两步就已经爬到了一处分叉。
四周有些人在瞧这美貌的姑娘爬树,有些人靠在圆玉湖的围栏上聊着天。
双悦揪着手绢在树下紧张得不行,看着文子熹身手矫捷,一步一步越爬越高。
文子熹越上一步,发现视野便越开阔一分,圆玉湖畔熙熙攘攘的人群尽收眼底,不由地越爬越高,几乎快到了顶梢才停下来,顿了一口气,坐在树枝上认真地绑她的红带子。
月老树种在圆玉湖边,文子熹身下是沉静的湖水。
吹来一阵凉风,文子熹看着她系的红带子在风中飘摇,双手合十许愿。
月老公公,文子熹前世负了宁淮,您一定是一时心软才发好心让我重生,那么我就斗胆再麻烦您一回,求您再给我和他一段最美满的姻缘。
我一定珍惜他。
下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听声音像是双悦。
文子熹纳闷,一回身,却看到自己身后火光四绽。
原是刚刚的一阵风过,树间绳上挂着的一个小纸灯笼被风吹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文子熹身后,瞬间燎燃了她丝制的薄软的衣服。
“啊!”文子熹尖叫出声,裙角处已是一团火球,炽热的温度随时要侵蚀到皮肤。一时伸手去拍那火,结果一拍上去衣袖已被燎燃了一片。
文子熹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挣扎着想要下树,慌乱中脚下突然踩空……
这一瞬息发生得太快,湖边众人只见一个火球从月老树上坠落。
圆玉湖上一声噗通的落水声,伴着双悦的哭声和人众沸起的嘈杂。
“救命……唔……救命”,文子熹浮出水面,拍打着水花挣扎,没几下水又没过头顶。
人群一片慌乱。
有人匆匆忙忙找来了竹竿要伸给这落水的姑娘。
“小姐,呜呜……小姐……”双悦哭着,撑在围栏上努力地伸臂似乎想要拉起远远的文子熹。
文子熹这回带的护卫中竟无人会水,全都慌了手脚。
突然,一个黑影似箭一般从人群中冲出,一个猛子扎入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