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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烛火明灭
    步月龄的肩膀一僵, 他也没想到相易会靠过来。
    他看起来是挺寂寞的,认识他这么久,好像只有宦青算的上是他的朋友,可是宦青和他也并不算亲密, 两个人除了隔着老远斗斗嘴, 也不像是会互诉心肠的样子。
    他跟谁能互诉心肠?
    步月龄猛然想起那张画, 又想起宦青那句。
    ——“他为了他师父,什么都干的出来。”
    珩图君。
    可是珩图君已经死了,步月龄心道, 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又是为了什么死的。
    相易从来没有提过这个人, 可是他觉得宦青没有骗他。
    师长对于一个人来说, 总是不可磨灭的存在。
    他沉默了一下, 相易已经抬起头了, 轻轻道, “行吧, 也算你小子有点良心。”
    步月龄忙不迭地放开他, 转过身想了想道, “你有好点吗?”
    相易暗地里呼了一口气, 瞥了一眼这少年道, “还行。”
    白玉京梅林深处这间无人知晓的小舍里,相易的心情不知道怎么地明快了些。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想死。
    当时从三千恕里出来的时候, 他其实想得好好的。
    首先, 当年逼死珩图的, 他一个都不想放过,目前已经得知了仨,谢阆风朱颜虚繇子都有份,但是东极天渊的阵法需要五个高手加持,不一定全是他们三个,况且能想出这么个恶毒法子的,一定不是普通人。
    谢阆风……百年不见,相易垂目,方才在阆风楼上过手的时候,已经看出这家伙晋升了天仙境,有些麻烦。
    朱颜那小废物是真的吃里爬外,但是相易觉得就他那怂样,逼死珩图的主意他没那个脑子。
    虚繇子,这老头修佛的,不算太坏,那阵法不一定有他参与,只不过他也没阻止就是了。
    可当时看到朱颜的时候,他心里着实有些郁结。
    他害怕珩图其实一点不想要他替他报仇,到头来就算宰了朱颜自己心里也不快活。
    同门情谊那玩意儿他不在乎,可谁叫珩图是个慈悲为怀的大圣母。
    他说不定真干得出“原谅”这种蠢事。
    但就这么放过他?
    相易凛眉,不,我也做不到就这么放过他。
    只不过他不过是个被谢阆风操作的小傀儡,他比较在意的是那五个施阵人是谁暂且还不得而知,但是出这个主意的人,一定是居心叵测。
    谢阆风或许是施阵人之一,但应该不是领头的,依他们当年的情分,他只是为了逼他修无情道,可是那会儿他已经在修了,只不过进展实在是颇慢,应当是有人给他出了这个主意。
    这人还真是恨死他了,能想出这么个主意。
    谢阆风这个蠢货还真是信了,以为珩图死了,他就真的能一步飞天修完无情道。
    可惜没成功,相易摸了摸自己额角的血咒。
    哈,不仅没成功,还成功把天下第一人逼入魔了,看谢阆风现在那一脸死样就知道他现在也是束手无策。
    也是有意思。
    不如还直接坦坦荡荡地昭告天下,天下第一剑相折棠已经完了,入魔了。
    他又不敢,相折棠是白玉京能成为天下第一宗的支柱,这人怂得压根不敢毁掉白玉京。
    拿了只镜妖冒名顶替这么久,他以为能顶替多久?
    相易想,那假货是真的假,一定已经有人起了狐疑,只是还没人敢捅破。
    一旦没有了相折棠的绝对威压,白玉京还能是白玉京吗。
    再说三千恕的塔已经破了,相易这一路走来的确是看到不少生灵涂炭,可惜这不过是些小妖小怪,一路走来十大宗门都有出手,显然这些不成大气。
    真正厉害的早就逃回了东魔境,三千恕这么多年压着他们削弱得也不少,现在正回家灰溜溜地养精蓄锐就等着东魔主一声令下呢。
    谢阆风很怕吧,相易心里畅快了很多,是了,这家伙现在一定怕得要死,他的地位早就岌岌可危,等他取回七骨三筋,他就等死吧。
    对了……七骨三筋,相易蹙眉,东极天渊只有死物才能进去。
    七骨三筋不夺,很多事就还没法做,他这一身的活气儿全靠额头这个血咒。
    步月龄忽然转过头,“……其实,有件事我也告诉你。”
    相易道,“嗯?”
    步月龄道,“我的确晋级了,只不过是他们说,凡人是不可以参赛的。”
    相易道,“哦,就这事儿啊。”
    步月龄强调道,“我赢了三局的……用你教我的剑,可是他们言之凿凿,凡人不可以参赛。”
    完了再强调一句,“其实他们也不强。”
    相易看着他,少年垂着眼眸,有些希冀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等待什么鼓励表扬之类的玩意儿。
    他忍不住笑了笑,少年人就是少年人,有些心事还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了,他想了想,冲他伸了个大拇指,“厉害。”
    少年英俊的眉眼柔和了一下,他这人实在是太不坦率了,半天才道,“谢谢你。”
    哟,了不起,这小孩儿还知道说点心里话了。
    步月龄道,“我知道我是一个凡人,入不得大道三千,所以……你若是有那些苦恼,尽管和我说好了,我应当不会碍着你什么——”
    相易沉默了一下,“不,我的事不能和你说,和你是不是凡人没有关系,我们俩不是一路人。”
    步月龄一愣,有些错愕地转过头来,他以为方才那一抱,他和相易之间应该拉近了许多。
    但见这人捋着自己的一把雪白头发,轻声道,“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我不过是在鹿翡吃喝玩乐了的三个月,当度个假,咱俩其实算不上什么师徒关系,我教过的人千千万,你还没资格当我相折棠的徒弟。”
    步月龄看了他一眼,心中猛然一沉,想不通这人怎么这么喜怒无常,他分明……
    他咬了咬唇,抬头看着他,“不管你当不当我是你徒弟,反正我当你是我师父。”
    相易道,“随你便,反正我不在乎,这世上冒充剑圣弟子的也不是少数,。”
    步月龄心里一酸,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相易充耳不闻,坐下直接闭眼了,装睡。
    步月龄被这王八蛋的反复无常气得想打架,但是他方方起身的时候忽然灵光一现,看向他,“……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太难,所以你不想告诉我,又怕我被卷进去。”
    相易,“……”
    步月龄见他磕巴了一下,心里又通透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更来气了,“我早就发现了,你这个人什么事儿都喜欢自己扛着,活该没人喜欢你。”
    相易往他丢了一个枕头,“小畜生你别蹬鼻子上脸啊,全天下都喜欢我。”
    看这人方才还难受得要死,现在还不是口口声声全天下都喜欢自己。
    也不知道这人嘴里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步月龄道,“无所谓,反正从今天起我就跟着你,双生令已经结下了,要死我们一起死。”
    不是,这小王八蛋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相易长叹了一口气,“行,你非要知道是吧?”
    步月龄看着他,忽然心海澎湃起来,他声音坚定,眉目间若磐石,“对,我非要知道。”
    相易冲他勾了勾手指。
    步月龄犹豫了一下,走了上来。
    相易却什么都没有对他敢,只是手指撩开额间的刘海。
    步月龄沉默了一下,“你确实长得好看,我承认,你不用炫耀。”
    相易,“……大哥,你往上面看行不。”
    步月龄脸色一窘,目光心虚地朝上。
    他飞快地掠过他的眉眼,目光凝在他额头上的三滴血印,刺眼得很。
    “看见了?”相易垂着目,轻笑了一声,“你非要知道吗我也无所谓,我一百年前就已经入魔了,我发起疯的时候没什么人性,所以被人剥骨抽筋拿去镇了一百年的塔。”
    “大道三千正路,说的是很好听的,容得下天与地总是容不下去魔的,你要跟着我,也不过是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相易道,“你是西猊的皇子对吧,你要是跟着我,你以为你还当得下这皇子?现在要杀我的人,十大传说里就有两个,这还不过是受人之托的,怕是他们俩也没想到我已经入了魔了,若是天下都知道了,我便不是天下第一剑,是天下第一魔,而且很快了。”
    “这世上的人是真的有趣,”相易想了想,“我站在高处时自然都捧着我,可是哪天我楼塌了,定然也是他们最津津乐道。”
    步月龄一愣,呆呆地看着他。
    天下第一剑,入魔,镇塔……剥骨抽筋?
    步月龄想起当时的传闻,怔怔道,“那座佛塔是你破的?”
    相易还有点骄傲,“那可不。”
    “那这一百年之间的相折棠呢?”
    相易道,“假的。”
    步月龄道,“因为你入了魔,他们现在要杀你?”
    相易道,“对。”
    步月龄当了十七年的凡人,却也想不到这仙道巅峰身上还有这么不堪的东西,一时怔住了,半天才道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你为什么入魔?”
    相易抬起眼皮,凛然看他,“我师父被他们逼死了。”
    这小舍里的烛火明灭,照一张冷溶溶的脸。
    这是相易第一次提起那个人。
    珩图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