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生从朝天宫回来,天色渐渐暗了, 彩霞满天的好黄昏, 他披霞而归。进屋见求岳捧着一本《战国策》在看, 心中不免惊讶, 再伸头一瞧——呵!小孩儿图画书!上面正画着范蠡献西施, 还画得挺精妙。
金总捂了书道:“干嘛鸭!这是我的书!”
露生也不戳破他, 抿嘴儿一笑, 伏在他肩上道:“你如今倒有心思看闲书,法币的事情都忙完了?”
“搞定啦,反正我的任务是完成了。”求岳捏捏他的脸:“能说的任务、不能说的任务,反正老子都圆满达成。外汇差不多意思意思就行了,孔祥熙应该没问题的。”
在上海一场豪赌,回来之后孔部长是赞不绝口, 不过“为安定计, 此事还是不要向外说的好。”
金总明白他的意思, 毕竟吃喝嫖赌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低调就低调。杜月笙说话算话, 第二天真送了三百万去财政部。孔部长很会做人,虽然没有让他名列央行理事的备选名单(这种文盲列进去也没有鸟用), 但“公推”他进入了银行联合会, 挂了个闲职。
杜月笙非常开心。
金总觉得这一点王亚樵真的要向老杜学习, 知足常乐,有些事情就是眼不见心不烦——但话又说回来,为名利奔走的小人, 又岂能懂得忧国忧民的如沸之心?
夏虫不可语冰,蜉蝣不知椿之寿。
这一段时日金总暂且放松了疲惫的狗腿,在家里浪荡休息,露生倒比他忙些,因为要给新戏的表演预定舞台。这场演出不仅是苏昆艺人的共襄盛举,还邀请了俞振飞和周信芳加盟助威。周信芳答应扮演越王,俞振飞则扮演伍子。
——为法币改革献演,也让这场《越女剑》有了别样的激情和意义。
此时露生把头歪在求岳肩上,从他指缝里偷看西施的绣像,金总给他看得不好意思,干脆松开了手:“你演的故事,我不能不懂啊,勉强学习一下呗。”
“所以就看这个?”
“戏本太深奥了又是诗又是词的……真的看不明白。”金总掩面道:“抱歉,你老公我真的文化低。”
绘本还是承月给他师爹找来的,吃了好几个大白眼,金总不跟小狗逼计较,心说小兔崽子跟谁翻白眼呢?你爹我就是看图画书也踏马能领会精髓!
主要也是戏本太复杂了,根本分不清哪段词是谁唱的,光写个“贴”、“旦”,看个鸟啊——所以还是看小人书津津有味,金总自己拿铅笔在画上给露生的越女标记火柴人。
一笔一画,是有些傻气的柔情。
露生想起他在上海的时候看“说岳全传”,心头涟漪似地波动——其实懂与不懂又有何妨?有这份心就足够了。
柔情满怀地,他低声道:“哥哥,你是不是怕人说你不懂——”
“我不是不懂,真的。”求岳认真道:“其实你要唱什么,我都理解,你们在台上快乐难过,我都能体会。”有些神往地,他拉着露生的手,“就像我听惠特尼的歌吧,英语不好的时候也不懂她唱的啥,但是我会听哭。你给我一点时间,慢慢的我都会懂。”
露生想说什么,又觉得全然不必再说。伯牙子期,知的是心音,不是丝弦。
他歪头瞅着求岳,半晌,轻声道:“哥哥,我想亲亲你。”
“啊?”黛玉兽干啥热情!
“……就是想亲你。”露生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
“可以!我准备好了!”金总书也不看了,赶紧地摆好姿势闭眼!这还问个屁!随便亲!快亲!请亲全身!
露生两脸飞红地看他,嘴撅得倒像鸡屁股,又觉柔情、又觉好笑,也不知哪里的顽意涌上来,憋了片刻,拿头在他嘴上用力一顶。
——“哎哟我日啊搞屁?!”
“哈哈哈哈哈才不亲你!”
“还跑?回来!你给我回来!”
两人在门口一通疯闹,把经霜的秋叶震落几许。
这一年的秋光如此静好,让所有故事都有了大结局似的沉静和温情,好的故事应该在此处收尾。
大家都是这样想。
然而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金总前生最讨厌的,就是电视剧注水,明明看着就他妈该完结了拖来拖去不知道在拖些什么鬼,网络爽文也是,三百章就能完结的东西狗逼作者写了一千章还在水!金总惨遭注水——万万没想到储备金到位了、法币章程也拟定完毕,居然能在外汇援助这里洪水决堤——从十月等到快十一月,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财政部迟迟地没有动静。
到底怎么回事?
终于,十一月初,孔祥熙郁闷地回国,消息出来了。
美国拒绝向中国援助外汇。
英国也是同样拒绝。
孔部长做了两个月的孙子,好话说尽,在金总面前只有汗颜:“他们还提出让日本援借外汇,这种事……这种事怎么能答应?”
金总:“那当然不可以答应啊!”
孔部长:“日本主动拒绝了。”
金总:“……”
孔部长悲愤地擦汗:“都知道中国一旦实行法币、那么就要经济独立,现在所有财长都拒绝与我会面,委座打电话也被婉拒。”
金总:“……”
要你有何用?
三国拒绝援助,这其实是可以想见的。对于目前的美国而言,大量收入中国的白银是实打实的自救,而借给中国美元,且不说中国猴年马月才能还上这笔钱,叫中国退出银本位,那么从哪里再捞这么多白银?
不借款,仍有实在的利益,借款就是做风险生意。
换了金总是罗斯福,金总也不干。
——可是把中国搞成这样的就是你狗逼美国,你不能强|奸完了提裤子就走啊?!至少给个打胎的钱啊!
你还叫日本人援助外汇,这他妈不是欺人太甚吗!
金总在家暴跳如雷,嚎了一晚上,四面都睡不着,心想榕庄街这是出了什么狼人?露生亦是气愤,但也只能劝求岳:“要么就按孔部长的意思,外汇不足就先实行法币,好歹储备金是全了的。”
“放屁!那这个法币有谁承认?结算还是要白银结算,这他妈不是继续在掏中国的储备金吗?”金总拍着桌子怒骂:“我他妈真是服了孔祥熙这头猪,一点屁用没有,两个月了要饭的都能要出花儿了,他娘的屎都没给我要来!还日本外汇!汇他奶奶个腿儿!”
实行是绝对不可以实行的,金总总算明白为什么初中历史上说民国通货膨胀了,原来就是因为外汇不足导致货币畸形,白银不断外流,那么这样的货币哪有公信力?
他做这么多事就是要挽救中国的经济,现在答应强上法币,那不是把中国经济往屎坑里推吗?!
——怎么也没想到,法币功亏一篑,是因为这个!
越想越气,到最后变成悲愤,国家贫弱就是这样,四面要饭、被人踩着脸侮辱,打完了你还要继续捉弄你。
金总在家嚎了几天,逐渐地不闻声音,黑天白夜,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翻资料,又打电话给海琳,叫他联络美国的同学,一封封的电报往家里送。
露生只当他是气着了,心知他这个脾气是没笼头的野马,硬劝倒不如让他发泄发泄,此时见他忽然转静,只怕他憋气伤心——细看却又不像,却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静静地不肯问他,也不叫下人惊扰,白日仍往盛遗楼去。
周裕都忍不住问他:“小爷就不关怀一下少爷?这别气出什么毛病了。”
“他难道是没有分寸的人?”露生盯着周裕:“不管他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这些天仔细伺候着,茶水点心不可断。”
其实在盛遗楼也是忧心忡忡,徐凌云和沈月泉听得些风声,都劝露生把戏停了,回去看看金大少,露生顽强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停了戏岂不是把自己的志气也停了?一切照旧!”
尽管如此,俞振飞和周信芳都接到了延期的致歉。
这一日露生回到家里,终于见求岳在床上躺着,筋疲力尽的样子,电话筒丢在一旁。听露生进来,求岳道:“宝宝过来,哥哥有话跟你说。”
露生心头一热,温顺地在床边坐下,看求岳身边摆着一本书,也是画册,不是战国故事,是洋人图书,《堂吉诃德》。
求岳拉着他的手,半天没说话,眼睛盯着帐子半天,才说:“这几天我其实很多次想放弃——冯六爷、陈行长,他们都跟我说算了。”
露生轻轻抚顺他的手心。
“一滩屎,扶都扶不上墙,这么难的储备金,我计划债券、贴补援助,两个月你看我睡了几小时?两个月我给他办齐了。他能给我在外汇上捅娄子!我带头猪都比带他强。”求岳麻木道:“其实你少爷选的是正确的路,早走早省心,这帮人你就是费再多力气,都他妈推不动。”
露生也觉刺心,隐隐地,他心道即便功败垂成,拼搏一次也比不战而退要来得强!
可是他不愿说求岳这话不对。
求岳接着却说:“可是要叫你、叫我,去跟美国谈,你觉得我们有多少胜算?”
露生怔怔地看着他。
“所以我不甘心,这事不能全怪孔祥熙,是我们自己太挫了,不被人放在眼里,都觉得中国人落后、不懂经济、觉得我们好欺负。”求岳先前还是颓意,说到此处,渐渐激昂,仰在床上大声道:“所以要我在这里认栽,老子绝对不可能!”他一个鲤鱼打滚坐起来:“我他妈是爽文男主!我能逆天!”
“……”
这话其实粗糙极了,什么“爽文”、“逆天”,也好笑极了,可是露生不觉得好笑,不自觉地,他把求岳的手攥紧了。
“露生,我知道你这几天没停过戏,你也不甘心、你也不想退——叫谁退谁甘心?荣叔叔、穆叔叔、冯六爷,大家为了这件事折腾了这么久,要是这种畸形法币上台,那就是把我们的钱往水里丢,通货恶性膨胀最不利的是谁?就是我们循环销售,以后的路脚趾头都能想出来,最后的最后就是亏死完事!”
露生点着头道:“说什么也不能退。”
“对!说什么都不能退!现在就跟一二八一样,哪怕咱们只有一点点兵,也一定要亮剑跟他打一次!”求岳跪在床上:“我现在有个很大胆的方案,也许不一定能成,但是不搞一次他妈的美国兔子不知道他中国爸爸几斤几两——你不用劝我,我已经决定了,跟孔祥熙也说过了。”
“谁要劝你?”露生明亮道:“你先跟我说说,你打算做什么?”
金总偏头看他:“你跟我去?”
露生亦是莞尔一笑:“好放屁!你拉着我说这些,难道不是叫我陪你去的意思?跟我还来这一套呢?”
求岳舔了嘴唇,笑道:“行,走哪咱俩都一起!跟你说你别怕啊,我的计划是这样滴——”
这一夜,他两个头对头地说了一整夜,仿佛又是私奔去上海的那天夜里,也像初回句容的那个夜晚,都是三星流辉、照彻人心。是照着人的一腔孤勇、也是照着他们心中一点跳跃的火焰。
在他们谈话的间隙里,求岳想起他看过的电视剧,想起李云龙——狭路相逢勇者胜,明知不敌,但也要亮剑。
更何况你爹我是带外挂的!谁不敌谁还说不定呢!
金公馆,南客厅里,偶尔清脆一声“啪嗒”,棋子落枰的声音。
金忠明正和乔德清下棋。乔贵族自从结识了金大少,时常地来金公馆和金老太爷说话,两人同为满清遗老,你叫我“额驸”、我叫你“世子”,在金公馆里搞自娱自乐的精神复辟,居然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乔贵族拈着棋子道:“棋子还是玉子好,触手生温,现下人只知琴棋高雅,把棋子做得冰冷生硬,殊不知软玉温香,和方寸杀伐却有相映成趣之妙。”
“都是杂玉嘛……也不是什么好料。”
“话不可这样说,是玉便雅——要说玉子我也见过不少,以前醇亲王府里就见过一套,黑是恒山玉、白是和阗羊脂,但如额驸这套青红玉就真是少见,您拿出来的时候我还觉得太香艳,这一落子才明白了——青是鳞甲青、红是碧血红,再没有比这更有兵气的棋了!”
金老太爷得意洋洋:“过奖啦、过奖啦。世子的眼力是不错的,你说香艳,其实并没说错,这原本是内子搬来南京,听说秦淮河有‘胭脂棋’的风俗,女子闺阁对弈,用胭脂将白棋涂红——虽然是烟花之地,到底也算得一桩雅趣,因此我给她琢了这副棋。”
乔贵族转进如风:“哎哟!如此风流!”一时托着棋子感慨道:“额驸真是天下第一痴情人。”
金忠明自得中又有点儿忧郁:“不说这个啦,说了伤心。”
“是、是。”乔贵族且不落子,放低了声音:“额驸听说满洲国的事情没有?皇上被日本人扶起来了。”
金忠明心说你怎么老说我不爱听的?敷衍地答道:“皇上这件事做得不好,虽说袁世凯不忠不义,但跟日本沆瀣一气,实在有愧先皇帝志气。”
乔贵族叹道:“是呀,所以他们叫我去满洲为官,我左思右想,辫子都剪了,再去没有意思。满蒙一家,他为什么不去蒙古呢……”
金忠明警觉道:“这话别说了,都民国多少年了。”自觉语气有些严厉,缓和了笑道:“还不如说说你的戏。”
仆人奉上茶来,两人都是老油条,你知我知的情形,乔德清也知金忠明不是复辟一党,他自己也是成天瞎混,因此丢了这话不提,和金老太爷快活地喝了一道茶,拨弄着棋子道:“我这戏呀,内涵已经精妙,只是道具上若能追得上海那头的时髦潮流,那可就是内外兼修、不红就无天理了!”
“还要甚么道具?”金忠明笑道:“那小白露生给我也演过两回,我看他那个剑可笑的很,花里胡哨,真花拳绣腿。”
乔贵族跟他攀亲叙旧好些日子,嘚嘚瑟瑟地笑道:“额驸别说这话、那什么剑能入您的眼——”
“——你又想我的宝剑?”金忠明嗤道:“他白露生也配?这话休提!”
“哎呀,风雅事情,那宋庆龄也来看的,额驸何不再想想呢?”
“你就是跟我内弟一样,总是在这些事情上用功。”金老太爷嘟着嘴儿:“不给不给。”
“嘿!您这抠门儿额驸!”
“您也是无能世子。”
两个老东西桀桀呱呱,说得开心得要命。突然见求岳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地,乔贵族请安道:“小贝子来了,额驸老爷的棋下得很好啊。”
金总平时就烦他这一套,今天居然听着很悦耳,他也打千请个安:“世子伯伯,我有话和我爷爷说,您老人家可否先回避一下?”
金忠明蹙眉:“这是什么话?有话当着世子说。”
金总心道他个复辟老乌龟可不能当他的面说!又不好赶人,干站着搓爪。
乔贵族甚有眼力的人:“小贝子想必是真有事情,我先回去了,额驸这棋给我留着,明日咱们接着。”
一时乔德清去了,金忠明也知求岳这几日不爽,不过被打断了唠嗑他更加不爽,兴趣缺缺地拉着脸道:“你这几天在家里乱吵乱叫,街坊四邻都听见了,今日好了?”
金总可不耐烦跟他走这个过场:“咱们先不说这个好吗?爷爷,我有事情告诉你,不是请示,我是通知。”
金忠明:“……!”你好大狗胆。
隐隐地他又有不妙的感觉,他这孙子自从病后是身上挂了十八个胆子,什么浑事都敢上,一时放下茶杯,极严肃地,他看着求岳。
毕竟就这一个亲人,瞒着是瞒不住的,金总简单明了,把计划的事情跟金忠明说了一遍:“我已经跟孔部长说过了,他说会保护我。”
金忠明这里是越听越出汗、越听越打寒战,这事远出他的意料,听到最后几乎变色大惊,站起身来喝道:“你不要命了?这是什么剑走偏锋?孔祥熙好混账的人,这种事也能答应你?!”
“没别的办法了,爷爷。”求岳知道他爷爷是一定要应激一遍的,在金忠明身边坐下:“法币火烧眉毛,储备金放在这里不能等,越拖就越尴尬,现在结算还是用白银,我们夏天的出口已经崩盘了,这不叫为国大义,你就权当是为了我们自己——而且这件事只有我最懂,也只有我能办到,没有人比我们家更合适。”
“可国家不是只有你一人。”金忠明气结:“是,这主意极妙、可是也极险——你想过没有,若你这是大闹天宫、以一敌万,是不成又如何?谁来保你?”
“不要人保。”求岳看着他:“哪怕输了,我也要亮剑。”
金忠明一时无话可回,此时方才明白,他孙子在家里发疯几天、沉默几天,是早把主意打定了,想起他刚才的话,“不是请示、是来通知”,一时心中涌起无力之感。其实金家从小教导这一脉单传的金孙要懂得明哲保身,可是忠孝礼义、不免地又教导他君子大义正身,教来教去、不料倒教出一个孤胆银枪!
赤壁陈兵、猇亭联营,江东自古虎魂之地;越王问剑、吴王射潮,吴越男儿从来血性。
此事无论成败,金家是真要天下扬名了——可这个名声他宁可不要!
想到此节,唯有仰天叹息,“谁料到?谁料到?一国权贵皆无能,要靠你们两个小辈来力挽狂澜!”
“有总比没有强。”求岳望着他:“我们只是先想到了办法。”
金忠明几乎是惨然一笑:“你都打点妥了?”
“妥了。”
“不再考虑?”
“考虑完了。”
金忠明又看露生:“你的戏也不唱了?”
露生柔顺而坚定地:“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太爷早知道的。”
金忠明长久地没有说话,唯是手中捻动棋子,一颗又一颗,愈拨愈慢,他忽然洪声道:“松义来!”
齐松义从门外快步进来:“太爷。”
“去把那宝剑拿来!”
齐松义略感错愕:“……格格的那把?”
“拿来!”
齐松义不再多言,转身而去,片刻,他极肃穆地托了一把三尺许长的乌鞘宝剑,行至室内,双膝跪下,将剑高举过顶。
金忠明将剑付于露生:“你那把琉璃剑,华而不实,吴越自古善于冶兵,要说用那个扮演越女也太是可笑,看看这个。”
露生和求岳都觉诧异,拔剑一看——明如秋水、寒如霜雪,拔剑出鞘的一瞬间、剑光令两人几乎不自觉地躲避瞬目——从来只听说剑气可以逼人,未想世间真有宝剑如此!
不觉都惊呆了,两人四个眼睛,傻看金老太爷。
“这是婉心当年的嫁妆,她祖上跟随圣祖皇帝御驾亲征雅克萨,挞伐沙俄、以身殉国,圣祖皇帝赐下这把宝剑,嘉奖忠烈。”金忠明抚剑道:“今日你二人虽然不是再征沙场,但为国为家,心志是一样的,给了你们也不算辱没。”
把求岳听傻了,露生亦只知格格家贵重,不知还有这等壮烈功勋——贝勒是真疼闺女,家传宝剑也当陪嫁送了,一时都已猜到金忠明的用意,和求岳相看一眼,有些热泪盈眶,但听金老太爷沉声向求岳道:
“你跪下。”
求岳结结实实地跪下了。
金忠明向露生道:“你也跪下。”
露生亦在求岳身旁跪下。
“我金家只有你们两个孩子。”金老太爷望着他们,一语未毕,老泪已经涌出,强忍了泪道:“后嗣我已经不指望了,婉心家也是无后,但有忠烈之名存世,好过子孙万代无能。”自己站起身来,摸摸求岳的脑袋,又摸摸露生的脸,“过去总是说你们不肖,其实两家忠义骨气,你们最肖,所以你们要去,我不阻拦——只是这次兵行险着、这一去也是凶险极甚,我半身入棺的人,没有别的盼头,只盼你们能大计得成、回来拿着这把宝剑扮演越女!”
露生和求岳直挺挺跪着,听他越说越哽咽,心中涌动如潮——露生双手接了剑,端端正正地,他磕了三个头。
求岳也俯身下去,向金老太爷三拜叩首。
接连地六声叩地,听在金忠明心上,几乎心如刀绞——想这两个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计划这样异想天开的事情,更怕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是他两人一路走来,甚么险没冒过?甚么苦没吃过?当初他两个从上海不要命地回来,就知道他们不是贪生怕死一流!浊泪在眶里滚着,不愿哭出来,唯恐哭败了孩子的志气,克制又克制,拉了两人的手,他微微含笑道:“去吧!去吧!家里有松义和陶三少爷,不必挂心我——”
金总趴在地上仰脸儿:“呃先别忙,我还有点事想请教。”
金忠明:“……”
露生:“……噗。”
——气氛都破坏了!!!!
当晚,孔祥熙接到了金求岳的电话,不敢置信地惊喜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要你有把握!”
真是放屁,没把握还给你打个鸟的电话,求岳拿笔在纸上画着圈儿,将笔就手一抛、如剑刺月:“给我六天时间,六天后,我们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