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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八章 飞鸟尽,良弓藏
    于谦说有完全之法,自然是恢复宰相之位,皆可周全。
    朱见澄是个平庸之人,守成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若是连守成也做不到,朱祁钰肯定会行废立之事。
    朱祁钰说起丞相之事,就是想恢复宰相制,为大明探索出一条君权和臣权不那么拧巴的道路来。
    大明的皇帝和朝臣弄的跟仇寇无二,到了后面撕扯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大明朝堂的正常运转。
    比如万历和朝臣拧巴了十五年,就是为了立一個太子,最后拧巴到万历干脆躲了起来,不上朝,不理政。
    “于少保封世侯,加少保,领兵部事,朕打算令其兼任华盖殿大学士,入内阁办事,任首辅之位,朕只希望澄儿一世平安。”朱祁钰十分郑重的开口说道。
    朱祁钰之所以告诉汪皇后,就是安定汪皇后略微有些担忧的心。
    朱见澄若能登基,即便是平庸,也真的能守得住江山。
    “谢陛下隆恩。”汪皇后因为紧张攥紧的拳头,才慢慢舒展开来,她最担心陛下不管不顾行废立太子之事,到那时,就是覆水难收。
    “只是陛下,臣妾僭越,于少保本就是位高权重,如今再加大学士,入阁办事,徒惹朝中非议?”汪皇后不无担心的说道。
    朱祁钰明白皇后的意思,压根不是什么朝中非议,而是担心于谦的权柄过重,即便是于谦不想,也会有人给于谦黄袍加身,这天底下,最不缺乏的就是投机之人。
    “皇后所虑,朕都仔细想过了。”朱祁钰摇头说道:“皇后某要担心,朕信于少保。”
    历朝历代,皇帝被俘,皇城都被攻破了,唯独于谦做到了,瓦剌人带着大明的皇帝来到大明京师,却吃了大败。
    于谦是值得信任的。
    而此时的九重堂内,于谦的夫人董氏,给在书房发呆的夫君端了一杯茶过去。
    于谦回到九重堂后,就一直在发呆,他的面前有几枚印。
    少保印、文安侯印、京营提督军务印、讲武堂祭酒印、陛下刚刚赐下的火牌。
    这是于谦的官印,每一个都位高权重,每一个都是实权,再过几日朝会之后,于谦还会收获一枚印,华盖殿大学士。
    “官人有痰疾,不如就此致仕吧,也算是功成名就,急流勇退了。”董氏看着发呆的夫君,低声说着自己的意见。
    她家夫君可能要做宰相了,她也是知道的,于谦回到家里,也会和儿子于冕说些朝中的事儿。
    于冕寄情于书画,对朝中之事,也就是听听作罢,但是董氏记在心里,颇为担忧。
    致仕之后,就只剩下一个文安侯印,这样一来,于谦府中上上下下,才最安稳。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戏,董氏也听了大半辈子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于谦此时距离权臣只有一步之遥,只要踏出了这一步,要么是于谦死,要么是皇帝死。
    而于谦的性子而言,于谦必败无疑。
    所以,此时致仕,的确是一个上佳的选择。
    “夫人以为陛下长相如何?”于谦将印绶放到了盒子里,归置到一旁,只要坐班,这几枚印绶,他都得带着。
    董氏想起了御道两侧,那些延颈探望的京师女子说道:“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英气十足。”
    “好端端的怎么说起了这个,说你致仕的事儿。”
    于谦看着那些印绶,再看看满桌子的军机要务,颇为笃定的说道:“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范蠡遂去,所以才齐遗大夫种书说,飞鸟尽良弓藏。”
    飞鸟尽这句话的出处,就是范蠡帮助越王勾践完成卧薪尝胆之后,离开越王的时候,说的一句话。
    因为范蠡觉得勾践脖子长,嘴像鸟喙。
    于谦拿起了那写厚重的题本说道:“陛下不是越王,我也不是范蠡。大明看似歌舞升平,却是暗流涌动,此时我走了,何谈为臣之道,实乃不忠之臣。”
    “我本就不擅长明哲保身,得陛下庇佑,方有今日。”
    于谦不是全能的人,甚至他有很多事做不到。
    他就不会贪腐,跟陛下玩桌游《反腐抓贪》无论如何都赢不了一局;
    他不会明哲保身,王振问他入京送什么礼物,于谦说他送两袖清风;
    他不懂得如何虚与委蛇,在山西巡抚,盯着还是大同总兵官的石亨弹劾,最终结下了梁子,而且是生死之敌;
    他更不善变通之道,一句言南迁者斩,把所有人的退路都堵死了,也把所有人都开罪了,一旦京师之战不顺,到时候大家都得死。
    于谦就是这么个人,现在他又明白了一件他做不到的事儿,急流勇退。
    他放不下。
    “官人早些歇息吧,陛下可是明旨过了亥时,官人还要看书阅本,就要我禀报陛下严惩不贷。”董氏合上了于谦手中的题本,这都已经亥时了,于谦不下班,就是抗旨不遵。
    董氏犹豫了下说道:“其实我觉得,夫君和陛下无论如何也闹不到君臣互为仇寇的地步。”
    于谦无奈的看着满桌子的题本,他是忠臣,皇帝的话他得听,他有些好奇的问道:“哦?你为何如此觉得?”
    董氏试探的说道:“就是感觉,可能因为陛下还年轻,今年也不过二十七岁罢了。若是陛下此时五十七岁,无论如何,我也会劝夫君致仕的。”
    “而且陛下光明磊落,坦坦荡荡,若是有隙,说清楚便是。”
    于谦恍然大悟,颇为认真的说道:“夫人言之有理。”
    人老了,就容易犯糊涂,更容易犯疑心病,但是陛下才二十七岁,说好听点那叫雄心壮志,说难听点,那叫极度自信。
    董氏说的真的很有道理。
    董氏拧暗了一些石灰喷灯说道:“夫君无宰相之名,但是做的事,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宰相才该做的事儿?既然陛下愿意给名分,夫君又不能致仕,那就接住便是。”
    “这老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与其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做好眼前的事儿。”
    中原王朝的文化,向来讲究一个名实相副,名正言顺。
    自从京师之战后,于谦做的事,一直是宰相做的事儿,但始终是无名无分,在权力的巅峰之上,如此不清不楚,实属大忌。
    “夫人一番话,真是让我茅塞顿开,当局者迷,还是夫人看的清楚。”于谦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道理他都懂,但是事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还是会有些不识庐山真面目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