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祖父如何舐犊情深,孙女如何勤学苦练,还特意渲染祖孙离别之情景……还有孙女进入新家庭后,不为富贵荣华所惑,一心想靠己身所学,买一栋房子把祖父接来奉养……
这文章言辞深秀,情感沉挚,简单的家庭故事,写得跌宕起伏,生动感人,洋洋洒洒近一万字,长使读者泪满襟。
肖先生背后是《宁报》,他不但贡献了深挚感人的文章,到晚上的时候,他还派人送来一张银行本钱,整整八千块钱呢。
珍卿诧异地问来人:“这是肖先生预付的版税吗?”
肖先生派来的听差,对珍卿很是恭敬客气,说:
“回杜小姐的话,版税什么的我不晓得。先生让小的来送票,交代说是这一点钱,是他个人和亲友捐赠,皆为成全杜小姐拳拳孝心……”
珍卿神情立刻凝重:分明昨晚已经说好,她若买房钱总能自己攒够,万万不愿叫他们破费的。
她立刻跟这听差的说,这钱她实在收不得,她马上写一封书信,请听差把信件与本票,一同给肖先生带回去。
结果这二五眼的听差,接过珍卿的信立刻跑了,珍卿在后面追都追不上。
无奈之下,只好由三哥带着她,亲自拜访肖先生的住所,晓情动理地要拜还捐款。
肖先生一直不肯收回,珍卿一直力请他收回。
珍卿义正辞严地说:
“先生以晚辈孝心可嘉,如此热忱为我奔走,晚辈着实感激,终身莫忘。
“然晚辈正在少年,能写会画,不痴不愚,不乏谋生赚钞之手段。
“若在己有余力的情形下,贸然领受这意外之财,这样撇开自己手脚不用,那与沿街乞食的乞童何异?
“如此以来,晚辈又有何面目,忝登《宁报》的道德专栏?晚辈还有何资格说,自己是朝气蓬勃的少年人?……”
这一番铿锵激昂之语,又把肖先生说哭了,最后竟然真收回了八千块。
捐赠出去的钱,还能原封不动地送还。这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等到珍卿和三哥离开,肖先生急慌慌回书房,赶紧控制住了情绪,思考着把珍卿刚才的话,务求不错一字地录下来。
他中间还把他老婆找来,问刚才也在场的老婆,杜小姐原话是不是这样。
肖太太也一把年纪,刚才只顾感动抹眼泪,哪还记得什么原话,她嘀嘀咕咕地说:
“我不求闺女给我买房,只要儿子有这心气,我就烧了高香了……”
肖先生心不在焉地说:“就你惯的祖宗秧子,不叫你给他买房,就是我们烧了高香喽……”
到晚些时候,惊华书局的庞先生,打电话跟肖先生打听,杜小姐有没有收他的钱。
肖先生跟这庞先生,原本有点互看不顺眼,不过这件事倒没必要瞒骗,他直说杜小姐一毛没收。
庞先生顿时感慨万端,说给杜小姐送了六千,结果杜小姐也一毛没收。
杜小姐还说了一番感人肺腑的话,庞先生赞杜小姐如此少年英材,品性又如此上成,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肖先生正想打听下,杜小姐跟他说了什么,结果庞先生突然把电话撂了。
肖先生再打过去,对面说庞先生已睡下了,急得肖先生抓耳挠腮。
过一会儿肖家电话响,是郑余周老先生打来。
他问杜小姐有没有收钱,肖先生回说一分没收,郑老先生在对面哈哈笑,说早亏他有先见之明,根本没有给人家送钱,他晓得定会返送回来的……
第三天的《宁报》第三版,祖孙俩的孝道故事竟还有后续,讲的是女主人公力拒赠款,还有她发出的生气勃勃的豪言……
《宁报》连着两天加印了……
读者的来信像雪花一样多,堆满了《宁报》日报的招待室,好多人问当事人的信息,好多人还想捐款给人家,好多人想要确定真实性,才说捐款给人家……
第四天珍卿要返校,因为期末成绩出来了。
培英每个年级的成绩,都在公告栏上张榜公布。
珍卿的体育成绩一般,而家政、烹饪、缝纫等成绩也蛮差——但这些课程的分值比重,不像圣音那么大,但也着实拖了后腿。
然而然而,珍卿还是险险冲过了关,做了高一年级第一名,但总计分只比第二名高五分。
每个年级的前十名,学校都予以奖品奖励。
而每个年级品学兼优的学生,还可向审查委员会申请助学金、奖学金。
培英的助学金和奖学金,都是上一期期末申请,由教职员和理事会组成的审查委员会,在暑假审查申请者的资格,在下学期伊始按审查结果发放两金。
施先生管着班上的杂事,看到珍卿也申请奖学金,特意找珍卿说这件事:
“……教会学校不同其他,助学金、奖学金的发放对象,主要是在教学生和信友子弟。
“今年这一期,全校有二十个奖学金名额,但其中十六个名额会给在教学生,只有四个名额给你们。所以,单是成绩好也没用……
“而且珍卿,之前你写《小辣椒理想的覆灭》,在校长和理事会那挂了名……总之,你有个心理准备吧。”
就是得不到奖学金呗,哼!
施家和看她不大畅意,想着再找教务长说一说,毕竟培英的教育经费,不少也是毕业校友捐赠的——校友却未必都是在教的人。
珍卿学习上有多用功,施家和一直看在眼里。本班□□、庶务长、教务长,都很是欣赏喜爱她。
可这里总归是教会学校,校长和理事会把控经费,他们在华办校的宗旨还在传教。
说完奖学金的事情,施先生给了珍卿五十块,说是戏剧社给她的剧本定金。
期末考试周结束当天,施先生跟珍卿说了一件事,说戏剧社想排练云之亦先生的《逃》。
一道一道的话,最后落到施先生这里,施先生让珍卿趁着假期,想想要不要亲自改编剧本。
珍卿当时已经感冒了,懒得搭理这一茬子事儿。
但是不得不说,培英女中的戏剧社,经费还是比较宽裕的:做一个短剧本,一出手定金就是五十块。
看在钱的份儿上,她就勉为其难地接了吧。
戏剧社要求她一个礼拜之内,把《逃》的剧本改好,时间也还算宽裕。
考第一名的荣耀和幸福,被学校奖学金的操作,多少冲淡了一些。
培英的奖学金设置形式,其实就是减免学费,分为全减免和半减免。
全免的话,一个学期能省二百块钱,二百块钱说多不多,她自己都能交得起。
可好歹是份荣耀不是!
徽州和禹州战事一歇,杜太爷的信立马来了。
杜太爷说听三表叔说的,杨家大房的仲钧表哥,念书念得好,学校还发廪膳,一期能得将近四十块。
杜太爷说仲钧哥的学校,也是外来的洋和尚办的,问珍卿这里洋和尚洋尼姑办的学校,学习好的每个月,给不给发点廪膳?
他说珍卿打小这么灵醒,在启明年年没落下头名,她要从学校得点廪膳,该跟吃馍馍那么容易吧!
吃个毛线的馍馍!
她从小就爱吃包子,压根不爱吃馍馍,叫她吃馍馍才叫不容易。
从施先生那里出来,珍卿在路上还听见有人,在讨论她买房子的事儿……
有人说这故事不像真的,像耍笔杆的人胡编乱造的;还有人扼腕叹惜,说那个孙女太傻了,一个女孩儿累死累活,什么时候挣得下购房款呢?……
在置物柜收拾东西时,米月扯着珍卿噘嘴嚷:
“我爸爸自从晓得你,天天把我跟你比。他恨不得换个女儿,羡慕你父母羡慕得不得了。”
珍卿把食物还有贵物,分类收到袋子里,好笑地跟米月说:
“庄子他老人家,两千年前就说过,千里马日行千里,捉老鼠却不如小猫咪,连动物都各有所长,何况是人呢?
“你跑步、打球、游泳,样样比我厉害得多,你在体育方面,给学校争的荣誉,我是永远争不来的。”
珍卿这么一安抚,这米月即转嗔为喜,蹦蹦跳跳地拉珍卿:
“暑假你去哪里玩,不出城的话,到我家打网球,好不啦?”
“我爸爸才翻新球场,还做了大遮阳棚,打球累了,就到银杏林里吃冰,想想都好惬意。”
珍卿不一定有空,就浅浅地笑着说:
“你叫我陪你打网球,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倒不如请我捡球呢。
“不过,听说狗子训练好,都能帮人捡球哒。
“大伏天出一趟门,就像叫牛犁二十亩地,犁过去人都要散架了,哪还有捡球的气力,不中暑都算造化大。
“你打球我就不去了。我寻一只会捡球的狗,代我陪你们玩算了。”
米月笑得前仰后合的,说她偷懒也怪会创新,别人想都想不出来的。
其他同学也跟着乱笑。
不知打哪儿来的裴俊瞩,跑过来,摇枣树一样乱摇着珍卿:
“你就是学得太多,玩得太少,正该多出来随大家玩。”
裴俊瞩兴高采烈地提议:
“今年暑假只一个月,我好多事情要忙,也未必到外省去。
“我们大家约一块,到海边游泳好不好,每个人出五块钱,再叫两三个大人陪着,往返不会超过三天,钱是尽够我们花了……”
裴俊瞩这么一提议,好多同学都感兴趣,一班同学七嘴八舌地讲,要讲出好多名堂的。
珍卿给裴俊瞩使眼色,现在一放假,《新女性报》就要开刊,约稿、审搞、排印、发行,之后的事情多着了,尤其裴俊瞩自己揽过了发行,她以为还有玩耍的时间呢!
但珍卿没法当众讲这个事,只好照实说:
“我从禹州出来一年,我祖父夏天要来探我,肯定张罗好多事情,说不好还要写点文章。你们的娱乐活动,一天半天还好说,要是三天五天,我怕是要失陪了。”
大家多少觉得扫兴,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们有另一拨人商议,时间不便的不强求,大家时间方便的一起去海边玩。
珍卿说话间瞪着裴俊瞩。
裴俊瞩虽然爱玩爱闹,好歹脑袋瓜是灵光的,瞬间会过珍卿的意思,脑袋一转又换了个主意:
“听说黄溪公园很好玩,地点也近便,不然,我们就近到黄溪公园玩?”
不少女生又转嗔为喜,开始说黄溪公园的项目:她们可以去逛庭园楼阁,可以坐在水帘前喝点伏茶,还能在莲塘里划船采莲……
反正,黄溪公园也好玩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