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开学前的这天晚上,陆三哥给了珍卿一个电话号码,还有一个通信地址。
他嘱咐她,在圣音女中若遇到麻烦事,可以打电话或写信找他,既便他不在海宁,也会有人帮她处理的。
珍卿慎重地收好这个纸条,想着遇到麻烦事,这就多了一个求助的方向,真好。
第二天要去上学,陆三哥又借了朋友的汽车,拉着珍卿和她的行李,往圣音女中去报到。
陆三哥把珍卿送到学校,陪她看了一看宿舍,就离开学校去忙工作了。剩下的事都由封管家和金妈处置好。
来到宿舍里面,金妈帮着珍卿在收拾东西。
忽见珍卿也开始帮着忙活,赶紧按着她坐下:“五小姐,你坐下歇着,金妈给你收拾得理理顺顺的,你安生坐着别操心。”
珍卿瞅瞅寝室另外一边,三个年轻的女孩子,一个拿着扇子悠悠扇风,一个拿着水杯喝水。
还有一个颇为冷漠的女孩儿,坐在最西面靠窗的椅上,慢条斯理地翻着书看。
舍友们的家长——只有两位太太,在这宿舍里巡视一番,不免对宿舍环境指指说说的。
她们一边指说着,一边催促老妈子更加卖力干活。
站着的两位女同学,她们穿戴打扮得很讲究,珍卿好像又回到十三岁时,要上启明学校的那一天。
那一天在杜太爷的要求下,她打扮得特别素净,不免惹出一些风波。
这一回头天入学,她就特别戴了玉押发、珍珠项链,手腕上还有玉镯子。
连金妈也特意给她做脸。
她一边忙活着摆置东西,还一会儿问一声:“五小姐,你要不要喝水”“五小姐,你要不要扇风”。
总之一定要让别人看在眼里,觉得她也是个金尊玉贵的娇小姐。
不同于上启明学校头一天,珍卿被小学同学围着质问。
这宿舍里的三个同学,其中两个都挺热情和气的,主动上来跟珍卿打招呼,然后每个人挨着自报家门。
有个叫唐兆云的,生得丰腴妩媚,打扮得也很入时。
她父亲是洋行的经理,言语举动都挺洋气的。
她看起来是惯于社交的,说起话来大方得体,热情而不失分寸,给人的印象很亲热。
有一个叫曹汉娜的,生得娇小玲珑,说话也是温温柔柔。
她父亲是做进口洋糖生意的,她们一家都皈依天主教,是德国天主教会的会友。
这个圣音女中,就是德国天主教会,通过向会友募集资金创办起来的。
珍卿听曹汉娜这么说,觉得在圣音女中这个教会学校,她应该算是地头蛇了吧。
曹汉娜看起来温柔款款,但珍卿觉得她还算活泼外向,跟她们聊天没一会儿功夫,曹汉娜抱着珍卿膀子黏糊:
“珍卿,你国语讲得真好,我在德国出生的,九岁才回到国内,好不容易讲好春州土话,现在又叫我讲国语,当真是为难死我。
“以后你教我讲国语,我教你学德语,好不好?”
那唐兆云也不甘人后,抱着珍卿和曹汉娜大笑说:
“不如我们三个一道,组一个语言研究会,珍卿教大家学国语,汉娜教德语,我在英国住过好多年,我可以教大家学英语。”
说着大家都笑起来,这三个舍友之间,说得热火朝天,还真有点一见如故的意思。
连家长们也来打趣说:“有道是白头如新,倾盖如故,难得你们这么投缘,倒不如给你们设个香坛,叫你们三个拈香叩头,义结金兰,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说得一屋子人都笑,还引得隔壁人来询问,有什么可笑的事,你们笑得把屋顶都快掀开了。
笑笑闹闹好一阵,唐兆云就很亲密地问珍卿:“珍卿,刚才送你来的先生,是你哥哥吗?”
珍卿想起她跟三哥不同姓,解释起来,未免牵扯许多家庭隐秘——她没兴趣让她的家事,被人放在嘴边议论
她干脆跟她们说:
“他是我表哥,我借住在他家里。我父亲是海宁大学教授。”
唐兆云双眼冒光,捧着脸说:“你表哥长得真英俊,风度也太迷人了。他定婚了没有?”
珍卿就照实说,陆三哥已经订过婚了。
唐兆云缠着珍卿,打听陆三哥的事,珍卿以才来海宁为由,说不清楚这位表哥的事。
正给珍卿铺床的金妈,就迷惑地看珍卿一眼,搞不清她为啥这么说。
海宁谢公馆势头越来越好,海宁人谁不知道?
金妈不晓得“狐假虎威”这个词,却晓得什么叫“拉大旗做虎皮”。
只要说出谢公馆的名头,谁都会高看五小姐一眼的。虽然搞不清五小姐怎么想的,但金妈也没有吭声。
这寝室里还有一个女生,没跟大家主动打招呼,存在感非常低。
珍卿她们说话时,她像遗世独立的兰花,一直捧着一本书看,不受喧嚣的人声影响。
她们三个人一道过去问她,她才从书里抬起头,轻轻淡淡地说一句:“我叫施祥生,常州人。”
唐兆云就问她家做什么生意,施祥生才答了一句:“跟人合开搪瓷厂。”
她们的寝室,一共住了五个人。
后来,一个叫梁玉芝的女生姗姗来迟。
梁玉芝是刚从鲁州来的,鲁州跟珍卿的老家禹州,就是邻省,方言都很像。
这梁玉芝才从鲁州来,普通话很不灵光。跟其他室友沟通很艰难。
她跟珍卿倒是交流得顺利些,。
梁玉芝从此以后,就看珍卿格外亲切,出入总爱扯着珍卿一块儿。
等大家都收拾好了,封管家和金妈也走了。珍卿才有闲隙,好好打量这间宿舍。
这一间挺大的宿舍里,放了三张双层床铺,六个旧黄木的小斗柜子,还有六张黄漆桌子,并一些椅子书柜。
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然而意料之中的是,寝室里没有卫生间。
他们这宿舍楼,是三层楼房的建筑,宿舍楼外有个公共厕所,就是那种并列的地坑。
晚上宿舍楼一锁门,大家都要用自带的马桶了——而且这马桶,都要放在室内的啊。
试想一下,小小的房间里,一溜摆开五个马桶。
马桶盖一打开,各具特色的尿骚味儿,屎臭味儿,涌入你的鼻子里——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嗷!
住一个房间的舍友,肯定各有脾气个性,集体生活不那么容易。
但总的来说,目前看来,还没有发现无理取闹的那种。
但她跟杜太爷混过十来年,那她跟谁都能相处。有无理取闹得也不怕。
杜太爷作为睢县有名的奇葩,在旧式的伦理道德中,他也是个不三不四的人。
但他也绝不是个新式人。
什么人都跟他相处不好,只有珍卿这个孙女,安生都他过了十来年。
在杜太爷手下混十年,她是忍功大成,日子怎么着都能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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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天道酬勤有擅长
海宁九月的天空, 被一个个大烟囱,染成了低矮的苍灰色。
珍卿来了这么久,习惯不往天上看了, 看也没什么看头。
幸好这个时节,桂花已经悄然开放, 含蓄地释放着浓香, 不知不觉让人神经放松。
珍卿下了体育课, 在浴房洗了一个澡。赶紧到饭堂吃饭。
转眼之间, 她上圣音女中已有半个月。
期间金妈和胖妈来过两回, 帮她弄一些换洗衣裳,顺便带了杜爸和后妈的问候,还有他们给她的礼物。
礼物真是不老少, 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用得上的好东西,准备得很见心思。
接收这些东西的时候, 秦管家告诉珍卿, 本来父母回到海宁以后, 说要接她回家玩玩的。
但这教会中学非常严格,不准学生随便请假缺课。
而且她那位当教授的爹, 回海宁大学上课没两天, 下楼梯没留神把脚崴了。
一崴脚就肿起好大的包,那时候疼得动都动不了。
为了避免落下病根, 后妈还给杜教授请了病假, 严令他在家卧床修养——落了这么严重的脚伤, 自然没办法来看圣音看她。
后妈谢董事长倒也想来看珍卿, 可惜的是, 后妈回来之后就一直忙活公司的事, 动不动就要出差。
前天,谢董事长刚从外地回到海宁,在谢公馆还没歇过神,楚州又传来坏消息,说有人用花仙子的化妆品,好几个人的脸被灼伤了,事情在当地还闹得挺大。
谢董事长连夜弄到船票,今天一早就坐船沿江西进,赶到楚州平息事端去了。
珍卿自然不怪人家,她心里还觉得挺佩服。
这个时候风气还不够开明,只是小部分女性,出来在社会上做事。
这些职业女性,受到的歧视和排挤,其中的艰难和痛苦,比后世有过之无不及。
这谢董事长要没点心气和毅力,就顶不住这么多难事,挣不下这么大的家业。
珍卿就让金妈带话回谢公馆,说:“长辈忙得都是正事,我不能替长辈分担,只有管好自己,好生念书。不给长辈添烦恼。”
金妈笑着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