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这时侯能够有人来支援穆不弃,里外夹击,北原人也不至于如此旁若无人。
老猎户握着手中的秃弓,悲愤交加地说道:“我数着日子,穆将军满打满算被围了四天,这些北原人明明可以一举将他们杀了,但竟然没有动手……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薛放跟老关以及威远的几个武官对视了会儿,老关问:“您说,他们只是围而不打?”
“对,”老猎户回答:“从最初逐渐地把穆将军众人围起来后,就一直没有再进攻,但是……这么冷的天,又缺吃少穿,穆将军他们恐怕已经……”
老猎户的嘴唇颤抖,转开头去。
一个威远的武官怒道:“这些北原人实在可恶,是要活活地困杀穆将军众人么?”
薛放道:“不是这样。”
大家看向他。薛放拧眉道:“围而不打,一则以逸待劳,二来是有更大的图谋……他们想利用穆不弃,引来大周的援军,然后,就可以把所有援军都吞没!”
薛放判断,甚至北原人此次挑衅,也是为了引出大周的军队,不然的话,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四处毫不遮掩地劫掠。
众人悚然。
只是大概连北原人也没想到,马监军一声令下,威远以及武威那边都不曾出兵,这倒不是因为马浜高明、一早窥破敌方阴谋,全是因为马监军只是公报私仇,想要穆不弃死而已。
所以,就算北原人牢牢地把穆不弃围住、想让他们成为诱饵,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上钩的。
不知道北原做出这战略决定的将领得知其中缘故后,会不会气死。
打败他之计谋的不是高明的将领,而是愚蠢的内斗。
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虽然这“歪”,可不是一件好事。
大家面面相觑:“既然北原人如此,必定是做足了万全准备,那我们……”
既然薛放说,北原人想要打援军,而且他们现在现在的人马也不过二百余,北原人却人数上千,而且确实是以逸待劳。
这么冲上去,岂不是正好中计。
老猎户听他们似乎有退缩之意,嘴角便透出冷笑,好像早就预料到了。
薛放却反而道:“我们就是要打!”
大家都意外地看向他,薛放道:“他们已经等了四天,也正是心浮气躁的时候,也许他们以为大周看破了他们的计策,一定会松懈,这会儿……正好可以打他们冷不防!”
老关道:“就听十七爷的,你要打,我们就打!”
他本是个最稳重苟安的人,可自从海州之行后,整个人焕然不同。
这次北上,薛放本来没考虑他,是他主动要求跟随。
老关道:“我儿子已经大了,不用我操心,假如我有个万一,他好歹也能撑得起家里……我若身死,也是他们的荣光,我若凯旋,便是给祖宗都长了脸。”
薛放见他意志坚决,笑道:“罢了,你就算战死,也是给你们祖宗长了脸,到了黄泉,他们还要给你敬酒呢。”
老猎户握紧了手中的弓,目不转睛地看着薛放。
薛放道:“打归打,要有个策略,现下我们分头带队,分作三队,让他们摸不清咱们多少人马,我带中路,我会直接成向阵中……你们……”
老关道:“我带一队,从右翼。”
威远的一位袁将军道:“我带一队从左翼包抄。”
薛放看看在场的人,对屠竹道:“你跟小林跟着我,我们只要五十人,其他的人你们平分。”
老关大惊:“这怎么行……”
不容他多说,薛放道:“我是督军,不听我的难道听你的?休要多言!现下都给我原地休息,等到丑时一刻,全军出发!”
他这里点兵妥当,那老猎户道:“我、我想跟着薛督军。”
薛放诧异:“老人家,这里不用你了,你且回去吧。”
老猎户眍䁖的眼睛里涌出泪来:“之前,那位穆将军来到此处,缺乏一位向导……是我儿子、替他领路去了。”他擦擦泪:“死活我要跟他一起。”
薛放屏息,半晌,他拍拍老猎户的肩头:“好!”
当天晚上,先是飘了一场雪,下半夜,雪稍微小了些。
丑时,正是人睡得最熟,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北原驻地,已经熬了四五天,连那些士兵们都觉着周朝人不会来了。
谁知,就当万籁俱寂,只有雪落的时候,树林中一阵风过,是薛放率先跃马而出。
老猎户的儿子跟穆不弃一起被围困后,他一直都不曾离开,都在左右徘徊。好几次他想潜入敌营,却都忍住。
但这段时间内,他把北原驻地周围的路径之类都摸了个通透。
北地严寒,地面坚硬如铁,不能挖陷马坑等。
但北原人极为狡诈,之前扎营的时候,就选在一处易守难攻的所在,周围有的是低洼地,有的有水坑,倘若冰层冻的不严实,或者雪把低洼地都遮挡住了,来袭的兵马自然容易陷入其中,就算冰层坚硬,马儿不小心踏上去,那也会重重地滑倒。
何况大部分险要之地,他们都安排了拒马,地上也扑了铁蒺藜,所以就算是露天之营,却更加机关重重,贸然冲杀必定吃亏,要拿下又谈何容易。
老猎户事先把哪里有拒马,哪里铺了铁蒺藜,哪里是洼地不好走,哪里是水坑,哪里的冰层坚硬都告诉明白。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多亏了这老猎户事先告诉,才避免了不必要的伤亡。
薛放命人把马匹的四蹄都包了稻草,他拉着白兔,跟着老猎户从一处厚厚的冰层上岸,快逼近了对方的帐篷,那里的巡兵还是一无所觉。
老猎户张望着,指着前方一处黑幽幽的所在:“哪里有一处小林岗,穆将军他们就被困在那里。”
正在此刻,一名巡兵经过,老猎户不容他出声,一支箭射了过去。
那巡兵仰头倒地,却惊动旁边数人。
薛放笑对老猎户道:“老人家,身手不错啊,且小心些,我先去了。”
老猎户亲自给他牵着马,仰头望着薛放,忍泪期望道:“要是看到了……狗娃子,告诉他我、在等着他。”
薛放一点头,翻身上马。
这会儿屠竹把银枪递给他,薛放左手接过来,摸摸白兔:“受累了,走吧!”
白兔长嘶了声,向前冲去。
正那边儿几个受惊的巡差闪了出来,猛地看到一员白马将官冲来,正欲叫喊,眼前却是一道银光闪烁,与此同时,一溜血光冲天泼洒而出。
薛放银枪挑动,两个巡兵已经被刺破了喉咙,还没来得及倒下,白马嘶鸣着,从他们之间一跃而起!
剩下的士兵们简直不敢相信看见了什么:“有、有……”
那句“有人劫营”,还未出口,屠竹小林跟老猎户等人赶到,叮叮当当,一番厮杀!
与此同时,左路右路,也响起了喧哗之声。
敌营终于醒觉。
虽然知道有人来劫营了,但如此深更半夜,竟摸不清对方多少人,几时来的,自然心惊。
北原军中将领得知几处遇袭,心中一惊:“难不成是周朝看破了我的计策,故意按兵不动,却选在最无防备的此刻大举进攻?”若不是兵力众多,又怎么会分路进击?
急忙披挂妥当,正欲出外,外间又有传信兵来,跪地:“不好了,周朝人将冲到大营口了!”
那将领大惊:“什么?怎么会……”还未说完,耳畔就听见此起彼伏的连声惨叫。
他将那传信兵踢开,迈步出门。
眼前所见,是在数丈开外,一匹仿佛雪做的白马腾跃而出,马背上一道矫健身影,手中却擎着一支奇长无比的银枪。
那银枪银色流光,缀着一点鲜艳红缨,在那人手中,仿佛蛟龙,又似灵蛇,左右闪烁,令人目不暇给。
而银芒所到之处,那些士兵们连挥刀都来不及,便已经纷纷倒下!
“那是……”将领大惊失色。
薛放一路向内,枪下不知倒了多少人,红缨都已经被鲜血浸湿,挥动间,敌人的血成了细碎的冰绺,缀在红缨之上。
跟本没有人能够阻止。
北原那将军只看了一眼,白马已经向前而去!
若不是身后副官连连呼唤,他只怕还不能回神:“此人、此人……他是要去救穆不弃……”
他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喝道:“此人必定是周朝的将领,快!叫禁卫营上,务必将此人格杀!”
一声令下,原本负责守卫他的禁卫营拨出了一大半的人马,近二百余人向着白马追去!
而在此刻,两翼也各自有人来禀告,说道:“铎将军勿虑,此番周朝来的人似乎不多!”
“不多?”铎将军疑惑:“倘若不多,他又怎么敢孤身深入?”
薛放一口气冲到了林岗之下,便给那将军的侍卫们围住。
他人在马上,右手拉着缰绳,左手持枪,他当然不只是靠着手臂的力气,他毕竟是在马背上,天然的高人一头,如此手抄着枪杆,枪尾部分夹在肋下,这般向下用力,事半功倍。
如今见被团团围住,薛放毫无惧色,反而大笑:“好的很,我今日就试试看这把枪的威力。”
此刻天上依旧飘着雪,他一人一马,被二百的禁卫营跟无数北原士兵围困,简直看似绝境。
众禁卫得了命令,不敢怠慢,对视片刻,纷纷冲上来。
目光向着林岗方向瞥了眼,薛放大吼了声,竟是纵身下马。
白兔急忙跑开,免得耽误了主人。而它身后,薛放不再只是单手,他恢复了右手持枪。
从在海州持枪一战,一直到现在,他要试试看杨仪给自己救回来的这只手臂,是不是跟从前一样。
双手持枪,一个鹞子翻身,枪锋带着寒月冷雪交织而出的锐芒,横扫而出。
所谓“四大名器”,枪剑刀棍,枪为百兵之王,也为四大名器之首。
尤其于战场之上,威力无可限量,古之名将多用枪,比如西楚霸王项羽,常山赵子龙,岳武穆,王彦章等。
何况薛放手中的这支,比海州之战中临时从小兵手中借来的那把更加不同。
这可是昔日镇守幽燕的名将杨延昭所用过的,通体镔铁铸成的重枪。
这威力,越发不可同日而语。
几个禁卫完全不知道薛放那一挥意味着什么。
侍卫们只听见“嘎”地一声刺耳的响动,有人身上的铠甲被生生划开,只看见锋利的枪尖闪过,火花簇簇。
上前的四五个侍卫,纷纷向后跌飞而出,或被开膛破肚,或被撕裂喉咙,或者削断臂膊,竟是无一幸免!
薛放双手持枪,原地扎了个马步,他哈哈地笑了两声,意犹未尽:“好极了!你也渴了不知多少年……今日便让你喝足仇寇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