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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在等待父母忌日来临的日子里,少年就在龙雅家住下了。平日无事的时候去去图书馆,或去宥子的事务所打工,又或者接受宥子的儿子德川和也补习,总之过得还算安稳。不过,他一次也没有去过龙雅工作的whitenight,因为他直觉龙雅不想让他看到那样的自己。他不想破坏了他们之间现在勉强维持着的一种平衡,所以也儘量回避着直树幼稚的挑衅。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那天就来临了。一大早起来,少年就明显觉察出了龙雅的不对劲——他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很久都没有出来,出来的时候头发乱糟糟的,那张吸引了无数金主的脸也是胡茬满面。其实,龙雅这种不对劲已经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随着那天的渐渐逼近,他变得暴躁又少言。有几次一觉醒来,少年都会看到晚班回来的龙雅坐在床边,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紧盯自己,那种目光让他不寒而栗。
    在直树愤懣的目光下,少年给龙雅端来简单的早餐,一边替他梳理凌乱的墨发,一边轻声道:“你把地址告诉我就行了,和也哥哥说他可以带我过去,你在家好好休息吧。”他听宥子说过,这四年来龙雅一次都没去过父母的墓前,所基本猜到了原因,不想再让对方为难。
    将少年拉坐到腿上,无视直树发出重重的低哼转身摔门而去,龙雅把脸埋在他瘦小的肩膀上,摇着头哑声道:“不好,我答应过要陪你一起去的。”他还想在小不点面前维持一副好哥哥的样子,哪怕是一想到那冷冰冰的墓碑就觉得紧张想吐也要咬牙坚持。更何况,他还知道那个对人一向冷漠的德川和也这些日子一直缠着他们家小不点,他绝不肯再给对方机会。
    手指在龙雅的后脑轻抚,少年静静环顾着狭小陈旧的房间,道:“其实你不必为我做到这样,不想去就不用去了。”
    “都说了我会和你一起去的,别说了。”不知为何,听着少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平淡嗓音,龙雅莫名的感到烦躁和狼狈。他甚至有一种错觉,就好像小不点早就看穿了这一切,还在嘲笑着自己的无能怯弱。把少年朝卧室的方向一推,催他去换衣服,龙雅三两下解决了丝毫勾不起任何食欲的早餐,走进厨房去清洗了餐具,然后坐在玄关处开了门慢慢抽着烟。
    外面正飘着细雨,天空一如龙雅此刻的心情布满阴云。因为天气寒冷又下雨,再加上公墓离住的地方很远,抽完了烟后,他特地去开了许久不用的车等在楼下,等少年一上来便一言不发的启动了车子,朝公墓的方向开去。
    安安静静的坐着,少年幷不打扰龙雅开车,只是在路过一家花店时要求他停住,自己下了车,回来时手里捧着一束漂亮的綉球花。已经不是花期,温室里培植出来的綉球在这时候价格很昂贵,少年所有零钱加起来也只够买两朵,一朵蓝紫色,一朵粉红色。好在每朵花都足够大,放在腿上也有好大一束,幷不显得太过寒酸。
    见龙雅挑眉望着自己,目光中似有疑问,少年想了想,道:“妈妈很喜欢这种花,她说这种花的花语是:无论分开多久,我们都会重新相聚在一起。”
    龙雅当然知道母亲伦子生前喜欢这种色彩多变的球形花朵,他们曾经住的那所屋子前院后院都种满了这种花,每到花期姹紫嫣红格外好看。空出一隻手轻轻抓过少年的手放在腿上,细细摩挲着微凉的手背,他轻声道:“就像我们一样,对吧。”
    为着这句话,少年冲着龙雅笑了笑,垂下头抚摸着柔嫩的花瓣,唇角带着一抹小小的弧度。
    仍是一路无话,不过比起出来时,车里的气氛已好很多了。龙雅不肯让少年把手缩回去,只要一得空闲,就与他十指交握着,有时还送到唇边细吻着他生满薄茧的手指,弄得少年涨红了脸,又羞又恼的瞪视着洋洋得意的面孔。不过,当公墓的名字出现在彼此的视綫里之后,龙雅慢慢收敛了笑容,将少年的手放开,默默停好车,然后撑着伞等他下来。
    “真的不要紧吗?”看了看握着伞柄已经发白的手指,少年轻声问了一句,又道:“告诉我位置,我很快就回来,你在车里等我吧。”
    “没事,走吧。”用力抹了抹僵硬的面孔,龙雅牵起少年的手,踏着被雨淋湿的台阶一步一步走向公墓深处。这边他的确只来过一次,还是在刚出医院之后由宥子陪伴着前来的,但这幷不影响他把双亲的所在记得很清楚。有的东西,在经歷了蚀骨之痛以后,是无论有多想抹去都会保留在记忆里的。
    因为当时的他身无分文,亲戚们在商量之后把墓地的位置选在了公墓最深处最便宜的地方,从大门口走进去要走很远。为着这个,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心中满是怨恨,怨恨那些铁石心肠的人怎么可以这么对待这对善良的夫妻;而此刻,他却很庆幸路途的遥远,至少还有时间给他平復胸口如刀绞般的疼痛。
    可最终,龙雅还是高估了自己——他完全想不到自己会紧张到胃部痉挛。强忍着冲上喉咙的噁心感,他甩开少年的手冲到路边无法克制的狂呕。吐尽了早上吃下的食物,他开始吐清水,到最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满嘴都是极度苦涩的味道,逼得他乾涩的眼中挤出了眼泪。
    “龙雅,你还好吗?”从背包里拿出水来给龙雅漱口,少年替他擦拭着额头冒出的冷汗,琥珀色的猫眼深处闪烁着一抹无法形容的光芒,伸手轻轻抚摸剧烈起伏的胸膛。“休息一下吧,不着急。”
    靠坐在行道树下,丝毫不顾雨水弄湿了衣裤,龙雅紧闭着眼,呼吸急促,脸色惨白。许久之后,他勉强睁开双眼看了看蹲在面前满眼担忧的弟弟,不自在撇开脸去,咬牙道:“抱歉,小不点,你可以自己过去吗?我稍微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眸光微微一暗,少年起身点头道:“好,你自己小心一点,我很快就来。”问龙雅要了详细的位置,他不带任何迟疑的转身离去,就像从未看见过对方眼底纠结的痛苦。
    沿着石阶走到半山腰,再穿过一条几乎被荒草掩住了踪迹的小路,少年在时隔四年之后终于见到了父母。弯腰将怀中的綉球花放在近乎简陋的墓碑前,又把周围草丛里的落叶挑拣得乾乾净净,他这才凝眸注视着墓碑上两张微笑的照片,轻声道:“爸爸、妈妈,我来看你们了。”
    指尖轻轻滑过停留在三十几岁盛年的面孔,琥珀色的猫眼泛起一抹濡湿,少年哽咽着蹲下身用双手紧紧环抱着冰冷的石碑,把脸颊贴了上去,带着哭音嘟噥道:“龙雅本来也要来看你们的,可他不舒服,先回去了。”
    “我知道,他是不敢来,他认为所有的错都是因为他,他恨自己。可是你们一定不怪他的,对不对?那都是意外,和他一点关係都没有。”低着头,任凭冰冷的雨丝淋湿了头发,少年一动不动,仍低低的述说:“我也不怪他,因为我知道他看着我就会想到你们,一直过得很痛苦。是不是只要我不在他面前出现了,他就不那么痛苦了?我不想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
    睁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望着在雨中格外娇艶的两色綉球花,少年摸了摸像带着泪一样的花瓣,抽泣道:“妈妈你说过的,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所以无论隔得有多远,分别有多久,都会重新聚在一起的。可是你看龙雅这样,是不是我回来错了……我不该回来的……”
    在父母的坟墓前待了许久,少年终于慢慢平復了心绪,恢復到惯有的面无表情的样子。顺着来时的路走回龙雅停车的地方,看着空荡荡的四周,他知道对方可能已经回去了。心中幷不责备龙雅的不告而别,也不怪他将自己丢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只是很担心龙雅在那种状态下开车会不会有危险。
    从口袋里摸出龙雅买给他的手机,少年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给龙雅打电话。也许这个时候,让龙雅一个人待着会比较好一点吧。至少,看不到自己这张脸,他也就不那么痛苦了。这么想着,少年拨通了宥子的电话,简单的说明了一下情况后便站在路边静静等待,因为宥子说会让她的儿子来接他回去。
    德川几乎是一路飞车而来的,但再怎么快也抵不过路途遥远,到达的时候少年已淋得浑身湿透,躲在树下瑟瑟发抖。向来冰冷的面孔飞闪过一抹怒意,德川抓着外套快步走过去包住少年瘦小的身体,抬手在他前额一摸,入手烫人的温度让他紧紧蹙起眉头,沉声道:“你哥哥人呢?他怎么可以把你丢在这种地方?”
    摇摇头,眩晕的感觉让少年不自觉的偎入德川温暖的怀抱,哑声道:“他有事,先走了。我没关係的。”
    “都发烧了还说没关係。他不是不知道你身体比以前弱,太不负责任了。”不由分说将少年打横抱起放入汽车的后座,德川紧抿着唇发动了车子,朝市区的方向开去。一路上,他很多次拨打龙雅的电话,但得到的都是已经关机的提示,气得他摔了手机,深紫色的眼眸繚绕着无法掩饰的怒火。
    “和也哥哥……”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观察着德川的表情,少年强忍着浑身的不适,怯怯的道:“你别生气了,也别怪龙雅,都是我不好。”是的,都是我不好,明明知道龙雅害怕什么,还逼迫他和自己一起来,活该这样。
    趁着等待绿灯亮起的空档,德川回头看了看烧得满脸緋红的少年,眼中的怒意稍微平息了一些,放柔了嗓音道:“我没有生气,别乱想。先跟我回家吧,现在回去也没人照顾你。”
    “不用了,我还是想回去等龙雅,他今天状态不好。”固执的摇头,少年不肯答应,因为他真的很担心龙雅。至于发烧难受么,忍忍就好了,他有经验的。
    德川认识龙雅是在四年前,南次郎夫妇车祸身亡之后。他们算不上熟识,只不过偶尔去母亲宥子的事务所时碰到了,点头打个招呼而已。不过,德川是很佩服龙雅的,经歷了那么多以后还能很快振作起来养活两个弟弟,哪怕是成年人也做不到那么坚强。可此刻,德川无比痛恨龙雅,因为身后的小孩。他有时候真的很想不通,像龙马这么个坚强又懂事的孩子,身为兄长的越前龙雅怎么忍心一次又一次的去伤害,如果龙马是他的弟弟,他一定会极尽所有的一切去疼爱。
    听少年还在为龙雅辩解,再想到龙雅对少年的所作所为,德川气得口不择言,冷冷的道:“他都不要你了,你还去管他做什么?我妈说了想收养你,你一直不肯同意,我哪点比不上他?”话一出口,德川就后悔了,因为透过后视镜他看到了少年惨白的面孔和黯淡的双眸。
    紧紧咬着嘴唇,努力去忽视听到德川这番话之后心中尖锐的疼痛,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道:“我只要他一个人,我不会做你的弟弟的,对不起。”
    强忍着失望和心中莫名的酸楚,德川紧捏着方向盘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抱歉,龙马,是我说得过分了。”顿了顿,他又道:“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愿意,德川家的大门永远是向你敞开的,不用现在就答应。”
    “谢谢你,和也哥哥。”对德川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少年把自己蜷起来,有些虚弱的闭上双眼。因为盖着外套,所以德川看不到他的双手正紧紧掐着大腿,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