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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妻如她 第48节
    披头散发, 狼狈不堪,迎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惊讶审视的?目光,计延宗有一刹那想起了三年前那个春天?。
    那时候,计清突然被捕入狱, 抄家的?官兵上了门, 蒋氏掩护着他翻墙逃走,到处都?是追兵, 到处都?是认识他的?人, 他用锅底灰抹了脸,一路奔逃, 像条丧家之犬。
    以为此生再不会有那种情?形,哪想到这么快,那场噩梦就又重现。
    眼前是明家高大的?门楼,计延宗定定神,理理头发,又抚平衣襟,往里面走去。
    他得去见?她?,去问问清楚怎么回事, 他不能太狼狈, 他是男人,男人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总要体面尊贵些才行。
    走了几步,很快发现了异样, 奴仆都?不见?了, 有脸生的?男人四处走动, 看模样打扮并不是明家人,是谁?
    心里突然紧张起来, 明家可?能出事了,她?呢?忍着疼跑起来,一路往正房冲。她?是被元贞强行掳走的?,她?是被迫。也许她?不肯顺从元贞,所以元贞收拾了明家?心里紧张到了极点?,扬声?叫道:“簌簌!”
    正房里,明雪霁听见?了,皱眉抬头,看见?门外计延宗飞跑着,越来越近了。
    元贞沉着脸挡在前面,邵七又挡在他前面:“和离乃是家事,王爷一个外人名不正言不顺,还是我来处理吧。”
    家事,外人,名不正言不顺?元贞看着邵七,总觉得他平静的?神色里含着讽刺,冷冷开口?:“滚。”
    手被握住了,明雪霁柔声?劝着:“你别这样,他是我表哥。”
    他当然知道是她?表哥。狗屁的?表哥。然而?她?话里的?意思,似乎对他更?亲近,又让他不平的?心绪稍稍平复些。元贞压下火气:“我知道。”
    计延宗终于奔到了近前,一步跨进来:“簌簌!”
    他看见?了,她?的?手被元贞紧紧攥着,元贞还搂着她?的?腰,挑衅似地看着他。被踢到的?心口?还在疼,那是镇北王,虽然暂时失势,但碾死他,还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他从来理智,从不做以卵击石的?事情?,但此时,他顾不得了。
    她?是被迫的?,他得救她?回来。计延宗看着明雪霁,直直地往她?面前走:“簌簌别怕,一切有我,我会替你做主。”
    她?一定是被迫的?,元贞知道是他给?皇帝传信,她?为了帮他,才被元贞那样。她?真傻,他其实不怕的?,皇帝现在很看重他,还说有空就过问下当年父亲的?案子,有皇帝在,怕什?么元贞?计延宗伸手,想去拉明雪霁,她?却只是冷冷地叫他:“滚开。”
    计延宗彻底愣住。血液凝固,呼吸凝固,耳朵里一个字一个字,她?冰冷的?话往里钻:“我要和离。”
    不,怎么会?肯定是听错了,她?怎么可?能可?能跟他和离?她?那么爱他,全心全意都?是为了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是他强迫你的?对不对?你别怕,他现在自?身难保,我可?以去求见?陛下,我马上就去!陛下会为我做主,你不用怕他……”
    “没有人强迫我,是我要跟你和离。”明雪霁看着他,厌憎从不曾像现在这样强烈,“计延宗,你真让我恶心。我早就想跟你和离。”
    像劈开顶盖骨,兜头浇下一大盆冰水,计延宗脑中一片空白。
    “签了。”有人拿着两张纸走来,摆在他面前。
    计延宗看见?纸上“和离书”三个大字,抬头,这人是邵七。他来做什?么,这些事跟他有什?么相?干?迟钝的?脑子转不动,四下一望,看见?吊在房梁上的?明睿和赵氏,看见?那些打扮得跟邵七有些相?似的?男人,看见?明孟元徒劳地劝阻那些人去翻金银细软,计延宗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恐怕是邵英的?娘家人。
    先?前她?说外祖叫邵筠之,让他帮着去找,后来明睿偷偷给?了他许多好处,他便没怎么上心,她?难道是为了这个恼怒,要跟他和离?颤着声?音试图弥补:“簌簌,我一直有帮你找你外公……”
    “别叫我的?名字,”明雪霁再次打断他,“真让我恶心。”
    恶心。她?一而?再,再而?三,用这样的?词来说他,她?的?丈夫。脑子里嗡嗡直响。到这时,那些替她?想出的?理由,那些一厢情?愿的?推测全都?推翻,一切不过是他自?欺欺人,她?是铁了心厌憎他,要跟他和离。
    计延宗在前所未有的?震惊恐慌中,看着明雪霁。她?跟从前完全不同了,从前的?她?是石头压住的?草,姿势里透着胆怯瑟缩,如今她?  站在他面前,不害怕不退缩,她?眼睛里带着光,像一株蓬勃向上的?新芽。她?完全变了,可?笑他一直蒙在鼓里。
    那支簪子,山洞里元贞抱着的?女人,她?脖子上暧昧的?红痕。可?笑他一次次在真相?边缘徘徊,却总因?为对她?的?信任,被她?骗过。
    “签了。”邵七拿着和离书,敲了一下。
    计延宗慢慢转回目光,看向那薄薄的?两张纸:夫妻离心,均愿和离。和离。做梦。她?一直在骗他,践踏他的?真心,让他蒙受如此奇耻大辱,他怎么可?能让她?如愿。“不。”
    看向明雪霁:“你想和离,想跟你的?奸夫逍遥自?在?没那么容易。这和离书我不会签,我虽位卑言轻,也是堂堂状元,天?子近臣,你们的?丑事我会昭告天?下,我要你这一辈子都?休想再抬头做人!”
    看见?她?微微颤动的?眼睫,她?是怕了么。三年里点?点?滴滴的?时光突然涌上心头,一时间心乱如麻。她?那么爱他,一时犯错,只要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境地,是不是也可?以饶她?一次?计延宗深吸一口?气:“你跟他,还没有……吧?如果你还是干净的?,我可?以原谅你这次。”
    他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他对她?,从来都?是仁至义尽。
    明雪霁听见?了,有点?惊讶,更?觉得可?笑,冷冷说道:“我宁可?受千人指万人骂,也绝不回头。”
    像钢针戳破气球,所有的?底气一下子泄个干净,计延宗抖着手,看见?明雪霁昂着头,纤细的?颈子挺直着,分明是决绝。她?从前那么爱他,为什?么现在这么绝情??
    余光瞥见?元贞在笑,讽刺轻蔑,就好像他是条狗。心中一霎时涌出强烈的?恨意,都?是他,他好好的?妻子全让他毁了!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他一定要他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签了。”邵七等得不耐烦,一把?拧住他的?胳膊,来蘸印泥。
    习武之人,手劲大得惊人,计延宗疼得头上冒了冷汗,满腹智谋此时比不过一身蛮力,然而?想用强逼他?他也从不是什?么软骨头!拼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口?中威吓:“我是朝廷命官,你敢对我动手,立刻就是牢狱之灾!”
    咯嘣一声?,骨头一声?脆响,手指怪异地扭过去,不知是错位还是断折,计延宗疼得钻心,又死死忍住不肯求饶,看见?邵七平淡的?神色:“报官?那也得你有命走出这个大门才行。”
    嗤一声?,元贞在笑,对着邵七:“你就这点?本事?要是用强就能解决,还轮得到你动手?”
    又见?明雪霁红着脸,拉元贞的?袖子:“你别这样。”
    心里又酸又怒,连疼都?不觉得了。当着他的?面,她?竟敢这样跟别的?男人亲近?他才是她?的?丈夫!
    邵七忽地松了手,计延宗踉踉跄跄往明雪霁跟前去,伸手拉扯:“我还没说休了你,你怎么敢跟他……”
    话没说完,元贞又是一脚,计延宗飞起来重重摔在地上,噗一声?吐出一大口?血,再没力气爬起来。
    邵七走到房梁下,拽掉明睿嘴里的?抹布:“你说这婚,离不离?”
    “离,离!”明睿嘶哑着嗓子,手腕被麻绳勒出深深两道青紫,这会子无论他说什?么都?答应,“我给?大姑娘做主,离!大侄子,我真受不住了,你放我下来行不行?求你了。”
    邵七笑了下:“计延宗不肯,怎么离?”
    “他不肯也没用,当初定亲的?是素心,他跟大姑娘根本没有媒聘,这婚本来就不算数!”嘴巴一松开,越发觉得疼得要死,明睿喘着气,“大侄子求你了,放我下来,大姑娘你行行好,你跟他说说,放我下来成不成?”
    明雪霁一言不发,由着邵七又把?那块破抹布塞进明睿嘴里,转向计延宗:“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又如何?谁不知道她?是我计延宗的?妻,便是上公堂评判,只要我不松口?,这婚也离不掉。”计延宗吐着血,断断续续说道。
    他不离,便是拖,也要拖死她?。虽然没有媒聘,但当初他跟明素心定亲时,婚书也只写了明睿之女,只要他一口?咬定就是她?,便是到了官府,她?也还是他的?妻。想抛下他跟元贞?做梦。
    明雪霁心里一紧,元贞握住了她?:“别怕。”
    他抚着她?的?手背,温存安慰的?语气,明雪霁心里安定下来,看见?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丢给?邵七:“看清楚了。”
    明雪霁下意识地想凑过去看,又被他拉回怀里,计延宗从地上挣扎着抬头,看见?纸上墨色泛旧的?婚书二字,这是当初他跟明素心定亲的?婚书,几时到了元贞手里?他们拿着这个,要做什?么?
    邵七匆匆看过,目光停在定亲双方的?姓氏上:计清之子,明睿之女。瞬间明白了元贞的?意思。原来如此。
    拿着婚书:“计清是谁?计清之子,又是谁?”
    计延宗极力想要起身,又爬不起来:“住口?,先?父的?名讳,岂是你随便乱叫的??”
    嗤一声?笑,元贞懒洋洋的?插了一句:“你早就给?别人做了儿子,计清几时是你爹?”
    计延宗一下子涨红了脸。羞耻,愤怒,不甘:“就算是过继,血脉也割不断!”
    “是么?这婚书是计清儿子的?,你不是他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还有这明睿之女,我表妹乃是明仰峰的?女儿,跟明睿又有什?么关系?”邵七慢慢说着,“什?么婚书,废纸而?已。”
    他丢在地上,踩住了,碾了碾:“凭这个就想诓骗我表妹,计延宗,你简直痴心妄想。今天?你就算是死,也得先?离了这个婚再去。”
    婚书被靴底碾着,皱成一团,计延宗拼命往跟前爬着去拽,又不敢用力,怕给?拽破:“你拿来,还给?我!”
    心里开始发虚,他也清楚律条,姓名都?对不上,这婚如何能成?不是没想过重新写婚书,只因?为她?太老实,从不懂得这些弯弯绕,以至于他内心深处隐约觉得这样不给?她?倚仗,也许更?方便拿捏,谁知如今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从没听过外公能做主的?!还给?我,不然就上公堂!”
    “行啊。”邵七笑了下,“我正要上公堂,浮洲岛邵家,还从不曾怕过谁。”
    浮洲岛邵家,难道是邵海?计延宗吃了一惊,他也听过邵海,虽不是王侯,但盘踞一岛,隐隐有海外天?子的?架势,她?竟是邵家的?女儿?
    “我表妹金尊玉贵,你算个什?么东西?”邵七踩着婚书,居高临下,“贪赃犯的?儿子,到处认人当爹,你也配!”
    心底最见?不得光的?伤口?突然被戳破,血肉模糊,计延宗失去了冷静,疯了也似叫了起来:“你胡说!我父亲不是贪赃犯,他是冤枉的?!我迟早会给?他昭雪,你们这些污蔑他的?人,我要你们都?付出代价!”
    “是吗?”听见?元贞轻蔑的?笑,他搂着明雪霁,冷冷瞧着他,“我查过计清的?案底,他死得一点?儿也不冤,活该极了。贪赃犯生出来的?狗屁玩意儿,你也配!”
    你也配,你也配。脑袋里嗡嗡作响,从来都?是他高高在上,从来都?是她?配不上他,如今他们却说,他不配。“你胡说,胡说!”计延宗大口?喘着气,血沫随着呼吸往外喷。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啊。他夺了她?,要了他半条命,如今他还要拿走他剩下半条命,“我爹是冤枉的?,他是冤枉的?!”
    然而?自?己突然也没了底气,元贞虽然狂傲,却从不打诳语,他说看过案卷,难道父亲真的?不是冤案?
    多年来支撑着他的?信仰突然坍塌了一半,计延宗浑身发软,拽着婚书的?手也使不上力气,胳膊突然被拧住了,元贞拽着他蘸了印泥,在和离书末尾,重重按上指印。
    红彤彤的?手指印,触目惊心。不,不行,他不离,他不离!计延宗拼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可?又哪里是元贞的?对手?按完一个,又拽着他在第二张按上,随后一脚踢开他。五脏六腑都?似被踢碎了,计延宗蜷成一团,看见?元贞拿了按着他手印的?和离书交给?明雪霁,语气温存:“收好,防着万一有变故。”
    恨到了极点?,凭什?么?凭什?么!
    “计延宗,”邵七开了口?,“想告官?我奉陪。”
    他脚尖一勾,拈起那张不成模样的?婚书:“索性让你死个明白。”
    计延宗已经听不见?了。手印按了,和离书生了效,她?从此,再不是他的?妻。
    那些温存呢喃的?日日夜夜,那些相?依为命的?一天?又一天?,寒冬酷暑,添衣加饭,从此再不会有了。瘫在地上,模糊的?视线里看见?明雪霁接过和离书,她?在笑,那样温柔,那样畅快。她?骗了他,她?早已经不爱她?了。
    可?他从不曾像现在这样,爱着她?。
    哪怕到这个地步,只要她?流露出一丁点?回头的?意思,他也能忍下耻辱,接纳她?。
    “簌簌,簌簌。”计延宗喃喃地唤着。没有人理会他,明雪霁她?走了,和元贞十指相?扣,带着明媚的?笑容,跨过门槛。。
    连头都?不曾回过一次。夫妻三年,镜花水月,她?丝毫不曾留恋。计延宗咳着血,蜷缩在地上,她?好狠的?心肠。
    可?为什?么,他还是这样,想着她?。
    明雪霁在院子里碰见?了明孟元,他急急忙忙拦住:“姐,无论如何不能送父亲去衙门,你我都?知道他就是明仰峰,他的?罪过最多不过是骗婚而?已……”
    “骗婚,而?已?”明雪霁打断他,“母亲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楚,在你嘴里就都?是而?已吗?”
    明孟元结巴了:“都?,都?是一家人,何况子不言父过,你也好好想想,要是父亲下了大狱,你怎么办,我怎么办?以后还要不要见?人?”
    “我不在乎,我也不怕见?人。”明雪霁平静地说着。她?早就不怕了,犯奸也好,有个下狱的?父亲也好,她?都?能熬过去,好好活着。
    明孟元眼看说不动她?,只得又转向邵七:“表哥,这事得从长计议……”
    “没什?么可?计议的?。”邵七抬腿就走。
    明孟元呆了呆,忙忙地又追上了:“还有我娘的?嫁妆,你都?要搜出来是做什?么?这是我家,我娘的?东西就是我的?,你是要拿走吗?也没这个道理吧!”
    邵七停住步子:“嫁妆是邵家给?我姑姑的?,她?个人的?私产,跟明睿没有一分一毫关系,如今姑姑不在了,自?然归邵家处置。”
    “那怎么行?”明孟元分辩着,“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我娘的?东西,当然是我的?!”
    邵七神色温和,语气却是冰冷:“明大公子,我已经写信禀明祖父,姑姑所有的?嫁妆都?归表妹所有,跟你没有半文?钱关系。”
    明孟元愣住了,眼见?他带着明雪霁又往外走,追上去,又被他的?手下拦住,气得直跺脚。怎么能这样?他辛辛苦苦,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到头来怎么能什?么也没落下!
    明雪霁走到门前,车马在门外候着,邵七低头,轻声?说道:“妹妹,我住在城东花神庙,你跟我一起过去吧。”
    好字还没说出口?,已经被元贞拦腰抱起,他紧紧搂着她?:“她?跟我走。”
    第65章
    车子往别院驶去, 邵七催着?马跟在车旁,明?雪霁犹豫着?。
    她不该跟元贞走的?,从前她阖家住在那里?,倒没什么, 如今她已经?和离, 与元贞非亲非故,再去他的?住所, 很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