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减速停下来,裴煊就听到一阵吵嚷声,急忙跳下马车。只见四个护院都躺在庄门外的地上,裴煜虽然还站着,脸上也又红又肿。
一个庄头打扮的人抱拳道:“裴度支使,您兄弟乱闯私人庄园,庄户以为来了强盗,一不小心把他们打伤了。我家主人说,都是误会,医药费、赔偿金很快就会送到府上。”
“呸!我家缺你的医药费吗?明明是……”
裴煜还要争辩,被裴煊拦住了:“他一个下人,不值你费口舌。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争辩有用,还要州府做什么?”
“州府?哈哈哈……”
庄头和那些庄上的打手,一点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起来。
好在他们来了两辆马车,裴煜和他的人都上了车。
“对你他们也敢直接动手?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裴煊第一反应就是官商勾结,只是几个做黑市的商人绝没有这个胆量。
裴二胖捂着肿起来的脸,满不在乎道:
“我这是被李赟那两个儿子搞突然袭击打的,后来眼看我们的人就要把那俩龟孙打趴了,庄子里的人出来拉偏架,这才着了道。”
裴煊瞟了杜芊芊一眼,沉默片刻道:“抱歉,阿兄的事把你扯进来,让你受苦了。”
杜芊芊想起当初被裴煊拒婚,自己在府里发脾气,裴煜还经常跑来逗她开心,那时杜府一切都还好好的,现在却成了一座空宅,她的眼眶又红了。
“哎哎哎,你俩这样我可受不了,大家认识十几、二十年,我不就挨了两拳吗?反正我也打回去了,没吃亏。
我很少出城,这也是第一次到伊阙庄来。我感觉这里面一定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什么秘密?”
“阿兄,你看记得泱儿落水、芊芊跳河那一次吗?”
谷橝span>杜芊芊有些不好意思看他,自己以前任性,又从不肯在苏洛泱面前吃亏,现在想起真是幼稚。
“那次有人看见,有一艘船半夜往洛阳城里运火药,可府衙和水军的记录里都没有那艘船。”
“对,记录还是我和元枫去查的。难道……”
目击者连船上的标记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做为刺史的裴煊就是查不到,可见这保护有多严密。
“没错,不但你的驿丞,连苏将军的水军里应该也有内应。伊阙庄一面依山,一面临伊水,庄里就有自己的码头,我被李超那俩龟孙追着打……
不,是我且战且退时,无意中看到船上有‘黑虎’标志,跟那日目击者看到的一模一样。”
裴煊刚才听芊芊说鬼市,再听到含嘉仓起火的火药与它有关,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看来,是天让他回洛阳,了了原来的无头案。
他默默从怀里掏出个锦囊,解开扎口绳,摸了摸,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条来:
“这是六郎随信一起送来的,说是泱儿想的计谋,若是问题棘手可拿来做参考。”
裴二胖咧嘴笑了,扯得他脸上的伤又痛起来,只得捂着脸埋怨道:“你有锦囊怎么不早拿出来?说不定连这一拳我也用不着挨了!”
纸上写的字小,芊芊将窗帘打起,让光线落在裴煊手上。
“回洛仓果真有粮,但粮主又不肯卖粮,只需依计行事。
一是宣称官府已从江南调来大批粮食,不但可以填满两京正仓、太仓、常平仓、军仓,就连义仓也能保证今春赈灾之需。
二是宣称在杜方府里找到了他们走私的账簿,按与安王勾结,参与谋反案论处。
三是检举屯粮不卖的平民,检举属实,可奖赏麦米两石、布帛两匹。”
马车里的裴家兄弟和杜芊芊面面相觑:
这不就是告诉粮主,市场上有大量的米,米价不但涨不起来,还要跌了。账簿被官方掌握,你要立功赎罪。
杜芊芊却道:“这样不妥,对普通商户可以这样,对鬼市的操控者来说,他们宁愿灭了拿到账簿的刺史,让你查无可查。”
确实,现在出现的是洛泱、李奏没有预料到的事,锦囊有用,却还需要修改补充。
“伊阙庄不是无懈可击,他们不是一家,而是集数家及背后的官府力量才有这么大的能耐。刚才李超、李能兄弟与他们很熟,我猜李赟在庄子里就有地库。”
“对,各个击破。”
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听车夫说话,裴煊知是公主府的袁司马带人手来了。他掀开车窗帘道:“没事了,我们先回府。”
袁司马道:“大公子,李留守被气死了,还有,被州府拉去行刑的李赟和李娘子,一不小心被衙役打死了。大长公主说,让二公子尽快回府,以免李家生事。”
“知道了。”
裴煊放下帘子,兄弟俩对视一眼:
哪里是不小心打死?
明明就是裴煊交代他们,往死里打!
第354章 欲擒故纵
八百里加急,裴煊的信到达苏元枫手里已是一天半以后。
李奏和元枫兄妹坐在浅草堂的小别居里,信里说,回洛仓确实还在使用,但它在黑帮鬼市的手里,普通办法很难奏效。
“防御使一两年就要轮值,跟着走的只有亲兵,下面的驻军军官待的时间长,他们要是想在地方做手脚,上下都有人打掩护,防御使很难察觉。”
元枫像是在为父亲解释,更像是在叹气。这个问题圣上不知?
只怕是他不愿意想。
内侍臣权不出京,王守澄他们不会考虑地方怎么样,但圣上总要考虑,天下不是巴掌大的皇宫。
可他信不过掌军权的将军,就像怕边军壮大不受皇权,宁可调拨军粮,也要废了边军屯田一样。
让文武官走马灯似的执掌地方军政,是他唯一可选的方法…
恶果之一就是官员平庸,无过则功。
李奏前世不知鬼市,但有几个贪官还是有所耳闻,他略一思忖便道:
“动不了鬼市就先别动,我们今后有的是时间。李赟和他的后台李逢吉不是都死了吗?李家现在就是他们的短板,吃了苏家的庄子,该他吐出来。
我们欲擒故纵,他们才会更猖獗。买粮的事交给邸店和柜坊,虽然慢一点,至少不会打草惊蛇。”
他们缺的不是一时的军粮,而是吸引外逃边民重建家园,以及吐蕃境内唐人来投的粮食。一万打仗士兵,身后至少还有六千家属后勤。
这个思路早已超过朝廷层面的募兵,所以他们才需要做更多的准备。
按照洛泱想出来的粮食,一方面是购买民间富户屯粮,另一方面就是到边镇去种植快熟的占城稻。
目前购买屯粮是首选,种占城稻是后续力量。
曹福广已经带着种子从东都出发,二十天后到达凤翔陇州,正好赶上雪融春播,凤翔会和东庄一起种下今年的第一批占城稻。
若这二代稻能种植成功,那就是迎接回归边民的第一批粮食。
见洛泱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李奏眼里有了笑意,当着元枫的面,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低声笑道:
“你的法子第一条可以立刻做,至少能让一部分手上有粮的商人愿意卖粮。现在还因为你想到的这个弃用粮仓,找到了上次帮助幽州进奏院火烧洛阳的元凶。
你立功了。”
洛泱眉开眼笑起来:“我就说嘛,我的三十六计哪有没用的?东都是史墨白的据点,鬼市只怕少不了他。只要他们有行动,那我们就能找到机会。”
她说的行动很快就到了。
李逢吉的死讯传回西京,侄儿和孙女的离奇死亡也没挡住他们风流韵事的传播。
最先跳出来的竟然是圣上身边,翰林学士院的李训:
“圣上,李赟是微臣二弟,他的为人我很清楚,必是遭人陷害,否则不可能与堂侄女有首尾。他经常往来江浙,身边美女如云,李兰枝又怎能与之相比。”
“你家的奇葩想法还少吗?之前为了将李兰枝嫁给反王李溶,不惜让她改随母姓,李逢吉与我李家已经出了五服宗亲,那也就罢了,现在被陈留大长公主亲眼看见,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并非臣狡辩,李赟的儿子李超派人送上十二斛东海金珠给圣上,只为保留李家采买皇商的身份,您一看便知,微臣所言非虚。”
李训是圣上的讲师,因为李逢吉把他推荐给王守澄,这才到了圣上身边。
谷舜span>圣上歪着身子半躺在坐榻上,听他这么一说不禁笑了:
“不是为了保留李家珠宝采买皇商的身份,他这十二斛金珠就不打算送了是吧?传上来吧,让朕看看李家的心诚不诚。”
李训稍稍安下心来,这才发觉额头上冒了一层薄汗。
等到十二位婀娜的江南少女,各捧着一斛牛眼大的金珠进来,细看那些少女,皆肌肤胜雪,珠圆玉润,圣上用手虚点着李训哈哈大笑起来:
“李卿啊李卿!叫朕怎么说你?她们确实强过李娘子,你二弟真是做了糊涂事。朕把她们收下,这事就算过去了。
朕还没有那么糊涂,因为父亲的德行而殃及子弟。让你二弟的长子接了他父亲的班,以后好好为皇家做事。”
“多谢圣上!”
李训退出殿门,王守澄在廊下笑眯眯的看着他:“怎么样,本将军教你的法子可还管用?”
“多谢大将军指点。”
李训悄悄擦了把汗,这还是春风料峭天,他这已经冒了一头汗,李超还等在平康坊,他得把这个好消息送出去。
平康坊的一家花楼里,后院住客很少,李超和萧杰、萧佐两兄弟饮了几杯淡酒,正等得无趣,李训推门走了进来。
“伯父,怎样了?”李超焦急迎上前去。
“哎呀,总算是有惊无险,金珠丽人圣上都收下了。你可以接替你父亲继续做皇商,一切照旧。”
几人脸上的表情都柔和下来,萧杰笑道:
“还是李翰林有本事,那这事就算过去了,对我们并无影响。”
“度支使裴煊还在东都待着呢,裴煜突然去找回洛仓,怎知不是他的意思?”萧佐脸色并不好看。
这两兄弟是前朝相公萧俛的四弟、五弟。
萧俛虽告病隐居,萧家却还有七八个子弟在朝为官,唯有老四萧佐未入仕,在外为家族经商。
“王大将军说,他们敢翻鬼市,就算有个公主府也不用害怕,裴煊总要回长安,在路上就……这事我不管,你们自己看着办。”
李训只负责在圣上面前进言,他说完便拱手告辞离去。史墨白这才进了小别院。
这次变故,李超最受打击的还不是父亲死于非命,而是李逢吉的意外身亡,没有了这个后台,很多事都失去了便利。
史墨白问道:“我认识你父多年,他不会如此孟浪,其中原因查过了吗?”
“怎么查?宫里的姑姑和大长公主亲眼看到,两人刚回府就被带到衙门打板子,我们赶到要塞赎金,那些差人却磨磨蹭蹭,硬是打得没气了才放我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