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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活在当下
    事实证明小春真的想多了,直到上台前她都用同一句话勉励自己。
    既然紧张也要面对,放松也要面对,不如就拿出最好的表现吧!她笑盈盈地走上讲台,一个月来的自我怀疑及猜忌在瞬间化为乌有,她像初次学会飞翔的雏鸟,不平稳地应对着大环境,却在风来时,纵身一跃。
    风轻盈地将她带起,飞越了花房、飞越了兰亭及赤壁,再轻盈地落下,回首看过来的这条路,虽已模糊不清,但景色依旧。
    她的双手还在颤抖,在喝彩声中归位,班导的表情诉说了一切,她终于也能骄傲的对老师笑了,小春在人群中搜寻着羽凡的身影,她远远地对小春比了个讚,才让小春松懈下来,回到原位。
    小春紧张着要准备比赛,却没注意到名次是在结束当下公佈,她又被一片喝彩声淹没,在浑沌之中,好不容易才听清楚大家的祝贺。
    因为太过紧张,就在自己的部分比完后睡着了,根本没留心名次。
    儘管班上同学用尖叫替她讚声,在此时,她竟觉得名次不足一提。可能这就是,不愧对自己,也不愧对任何人,拿出最大的努力,所带来的满足感。
    此时此刻,这样的感觉,真是——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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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伤的感觉会随时间淡去,快乐也是。
    尤其当班导兴致高昂地在第一时间举荐她,参加下学期的国文演讲时,小春觉得寒风彻骨。
    「你准备好了吗?」羽凡激动地问道,她现在严然是小春的经纪人。
    「没有,而且还早。」学期终于要结束,希望那时候诗婷已经回来了。这次会得名纯粹是碰巧,尤其在她得知其他参赛者,都因为太过紧张而忘词同时,她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好高兴的。
    「哎唷!你是第一名,第一名!可以放在备审资料上面啊!」羽凡在资源回收区整理着学期末的杂物,一边说着。
    生活没什么改变,只是当小春走在走廊上,会被很多不认识的学姐打招呼。
    「你寒假要干么?」羽凡接过她手上的废纸篓,连小春的份一起丢到回收区内。
    「没干么,山上很冷,没打算出门。」一个学期又要结束了,好险考试成绩不是太差,看来寒假应该不会太难过。
    「那我可以去找你!」羽凡兴奋地说道,已经先把当天的计画都准备好,先从山上开始间逛,再去附近看樱花,结束后再去动物园玩。
    「不行!不行!不行!」母亲之前的话在耳畔响起,小春提高音量地说着,绝对不行!要是羽凡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谁知道,妈妈会说些什么呢。
    「为什么不行!」羽凡站在司令台前,大声地问,一旁的学妹投以好奇的眼光看着俩人。
    「就是不行。」小春捧着空纸箱,一时之间找不到理由。羽凡没有回话,有些不情愿地看着小春。
    我这样的表现,一定很伤她的心。
    但如果把实话说出来,一定更伤人。
    「不行就不行。」俩人僵持了一会儿,羽凡掉头走向另一条走廊,背影消失在尽头。
    不行这两个字,杀伤力真大啊,小春苦涩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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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春和羽凡又回到那段老死不相往来的时光,
    离学期结束的那个星期,俩人在走廊上巧遇,小春正要开口,羽凡转身就走。
    她总想着能拖几天就拖几天,等准备好了再找羽凡谈,但那天似乎永远不会来,就这样,拖过了黄金72小时,一直到放寒假那天。
    小春早早放学,回到原本那间超商,有些期待能再次遇到安娜姊,对于人生,还有好多上课没有教的课题,不知道要问谁。
    店员小哥这次热烈地向她问好,小春拿了一杯麦香,走上前去结帐。
    「最近有看到安娜姊吗?」小春拿出悠游卡,顺便储值。
    「没有啊!她回日本了。」店员小哥露出饮恨的表情,看来是安娜姊的迷弟。
    已经回日本了啊?那天的见面,真的是一场巧合吗?
    「安娜姊住在日本?」小春慢条斯理的掏出钱包,慢慢数着零钱,一边瞥着后头排队的人潮。
    「她在日本工作,很少回台湾。」店员小哥关上零钱柜,抓了抓头,像是在思索什么。
    「怎么了吗?」小春疑惑的看着他。
    「她要我跟你说,如果遇到不能解决的问题,就背赤壁赋就好了。」小哥涨红着脸,唸出了赤壁赋几个字,虽然听起来像「製壁服」。
    「谢谢你,我明白了。」小春轻笑出声,拿起麦香走出超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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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春将赤壁赋贴在家里的墙上,希望能达到保平安的作用。
    但没几天就因为山上太过潮湿的气候,而不断脱落。母亲帮她用胶带黏在墙壁上,虽然不太雅观,但可以挺个几日。
    她的脸书最近多了许多同校的交友邀请,小春有些兴奋,才想跟羽凡分享,便发现俩人冷战好一阵子了。
    人生没有什么事情是理所当然的,感情也是。
    分手之所以可怕,就是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意识到对方已经不在的事实。
    悲伤会蚕食鲸吞你的心,无处可藏。
    不知道要拿什么弥补空窗,也想不起来以往是如何应付空窗。
    冬天来到尾声,正式迎接初春,春寒料峭,不比严冬来得好过。
    这是第一次,家里只有她与母亲,两个人过年。
    她不愿去多想,春节该是一个闔家欢乐的日子。现在这个情况,她倒也能接受,少去了大家庭的吵吵嚷嚷,多了一分清静。但要说不难过,是骗人的。
    庙里来了许多祈福的香客,有来安太岁,也有来点平安灯的,外头一片喜庆,母亲在小房间内,难掩哀伤,小春无从问起。这样的对比太喧嚣,说什么都是欲盖弥彰。
    俩人在六坪大的房间内,各怀心事。
    「当女人是很辛苦的。」母亲看着一脸鬱卒的小春,率先打破了沉默。小春看着母亲的脸庞,搜寻着她的情绪。
    「尤其嫁错人,下半辈子就等于看不见阳光。」家里没有电视,也没有厨房,母亲起身,尝试用卡式炉,煮出一桌年夜饭。
    「生你的时候,我心情很好,不停的吃东西。」母亲说着,笑了起来。在她小时候,母亲留着一头长鬈发,直到父亲离开,她剪成短发,像变成另一个人一样,盘算着生活的开销。
    「我总认为,脾气比较好的,你爸爸,会给你比较好的教养。」母亲将麵粉对水,慢慢的搅开。这个故事,小春听过,可惜就算在得知事实之后,状况也没有改善。
    「妈妈的情绪不好,怕影响到你,我不求跟你多亲近,只希望爸爸能把你带大。」小春拿起马铃薯,低头削着皮。
    「但没想到,他还是拋下我们两个。最后依然,辛苦你留下来陪妈妈。」母亲说着,眼泪掉进麵粉中,一起被搅成麵团。
    「妈对不起你,让你从小活得这么辛苦,这么孤单。」家里环境不好也不是这几年的事,只是在父亲走了之后,状况更差罢了。她没有兄弟姊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剩下的那些话,只越显年夜饭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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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春从小与母亲同住一个屋簷下,俩人却很少对话。
    在她的印象中,母亲总是一个人。有时小春会从门缝听见父母吵架的声音,也曾在夜深人静时被叫醒,那时父亲看着小春,高高的身影蹲了下来。
    父亲说,要不是因为小春还小,他一定会离开,等到小春长大,他就会离开。
    那时的小春懵懵懂懂地说着,希望爸爸永远不要走。
    谁知道一晃眼数十年,父亲的身影从一家三口中的照片淡去。
    剩下妈妈和女儿,在往后的日子里,从头开始学习相处。每每提起,母亲总是语带愧疚,说她很抱歉。
    小春说,她也觉得很抱歉。
    生活仍然要过,母亲的状况时好时坏,她们在大大的庙宇里,寻求小小的庇护。
    但人往往在最落魄的时候,会看人性最丑陋的一面。
    母亲工作的男性同事,不只一次暗示母亲,希望能跟她相好。那名男子告诉母亲,她带着一个女儿多辛苦,不如跟他一起生活,会好过很多。母亲没有答应,却也不敢生气。
    越窝囊的活着,越容易被人瞧不起。
    没有亲人愿意跟她们来往,就算久久见一次面,也是早早就散了。
    好几个晚上,小春睡睡醒醒,起身看见母亲的背影在颤抖。
    对于母亲的难过,她同样也无能为力。
    小春某天正要下楼,听见隔壁的阿姨正在与母亲对谈。
    她不喜欢隔壁的阿姨,总是用酸言酸语瞧不起母亲。小春躲在楼梯上,侧耳听着她们的对话。阿姨告诉母亲,一个女人带小孩真是辛苦,但自己若是没有问题,男人也不会想离开。
    长久以来的愤恨及无力推动着小春,她挡在母亲跟前,要对方说话放尊重一点。小春心想,如果这样,大家就不敢欺负母亲了吧?如果他们知道,母亲有个坏脾气的女儿,应该也不敢来招惹了。
    母亲事后掉着眼泪,将小春怒骂一顿。
    小春也觉得委屈,同样掉着眼泪。
    母亲说,这样她们会更让人瞧不起,说她生出了一个没教养的女儿,妈妈肯定也不会多好。
    小春坐在蒲团上,嚥不下这口气,却又无法反驳。
    难道人活着,就有这么多不得已吗?
    从那天起,小春开始变得封闭,不近人情。有时看起来活泼开朗,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面对自己无法跟同儕开口的忧愁,小春选择自己梳理情绪,梳着梳着,连饭也吃不下了。
    本来她以为,羽凡会是一种救赎。
    但她知道,谁都救不了她,除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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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会影响你往后生命的,
    不是那些你认为很重要的抉择,而是那些不经一提的决定。
    寒假期间,她每天陪着母亲整理佛堂、清理神桌、祈求得到佛祖的智慧。初三后一连下了几天大雨,就算本是热闹的春节期间,顿时门可罗雀,跟被艳红装饰的大雄宝殿形成对比。
    小春蜷曲着双膝,坐在花圃旁发呆。
    以前这里有个莲花池,附近的鸽子会在池中洗澡,没来几次,莲花全部被压坏了。庙里的人员便将莲花池拆了,改种植桂花。
    前几个月,她摘了一点桂花拿到学校给羽凡,她说她没闻过桂花,被小春笑是都市小孩。
    嘴上这么说,却摘了不少装在塑胶袋里。
    庙里的烛台长得很奇特,她桥了几次角度,特别挑在一个光影很好的日子,拍了几张庙里的照片传给羽凡看。
    羽凡嫌弃庙里糟糕的环境,说在这种环境难怪永远吃不胖,跟难民住的地方一样,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什么都没有。小春当时被她的反应弄的咯咯笑,心里却觉得温暖。
    俩人的回忆都在学校滋长,渐渐地扩及到生命的每一个角落。
    本以为会是枯燥、乏味的求学阶段,被另一个愿意珍惜她的人点亮了烛火。她享受着一切,享受着对方对她的好,食髓知味,却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
    这是,世界上,最过分的事。
    小春总想着,迟早要面对,一定会找一天坦白。
    但,总是因为想保留更多的现在,而怠惰。
    小春趁着午休时间,走进大殿,虔诚地跪在蒲团上。
    母亲总说,佛祖是世界上最有大智慧的人,那佛祖会教她,怎么解决人生的困境吗?
    那佛祖会告诉她,爱上女生,有没有对错呢?
    大殿内空无一人,面对自己内心的寂静很可怕,就算想着最差的事情,也不会有人跳出来制止你,就算在心里上演了全武行,也一定会杀个你死我活,没有人会出来劝架。
    外头突地传来母亲的声音,母亲不知为何在一旁的长椅上哭了,这阵子雨不停的下,母亲的心情也同样糟糕。
    小春踌躇了一会儿,走到母亲身旁,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儿时没有亲近的相处过,儘管是自己的母亲,想要自然的示好、温柔的安慰,都很难做到。
    她比任何人都关心妈妈,却比任何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小春抬眼看着雨下不停的初春,只觉得寒冷。新年的喜悦,完全没有传递到她身上。
    平静的生活过了几日,面对母亲糟糕的情绪,小春理所当然的,也崩溃了几次。
    每一次的情况都加剧,每一次都更显得自己情绪控管能力不佳,小春被自己的行为吓坏了,却只能蜷缩在房内的一角,低声地哭着,生怕有天她会连自己都认不得。
    羽凡跟她彻底断了消息,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
    以往,她会选择暴躁的找羽凡吵一架,但在这件事情上,她没有脸也没有资格。
    心里像是遗失了什么一样,只要静下来就觉得鼻酸,凡是眼睛所见之处,都会想起对方。
    她知道自己还不是在最糟的状态,她还抱有一点点的希望。
    寒假在阴冷的日子中度过,就算转眼就要开学,小春怀抱着与以往相同的心态。
    开学日当天,穿上同样的制服,她抚过上面的每颗扣子,像是突然被击中般地哭了起来。
    在逃避了半个月之后,无以名状的痛楚,像回力镖一样回到她身上,以惊人之姿、以骇人之目。她想,这阵子在她心里揣揣欲动的悲伤,是寂寞及孤单。
    她渴望着像以往一样触摸羽凡的脸,听她安慰的话语,依偎在她怀里。
    小春觉得自己长久以来,莫名的坚持很无谓。
    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何一直推拒对方的好,为什么要在对方付出的同时,重重的关上心里的大门。
    为什么要藕断丝连,让这段关係苟延残喘,小春沾湿了衣领,沾湿了同样深色的裙摆。
    无法言语的忧愁,吞噬着她的心。
    俩个人在十七岁的约定,就如同任何人在恋爱时的承诺一般,不堪一击。
    十七岁又如何?十八岁又如何?分开后,天天都是痛苦,夜夜都有难以诉说的悲伤。
    你会也想着我吗?在你看着我留下的东西的时候,你怨恨我吗?
    当你想起我一连串不留情的拒绝。
    还是我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毕竟没有人可以真正改变另一个人,你知道我多努力遏止自己想念你的心情吗?你会不会也是如此,跟我一样,都在自己的地狱中煎熬。
    心里曾被满满补足的空间,现在缺了一大块。曾经以为回头就会看见的人,现在只留下一片空白。
    每天晚上刻意无视的悲伤,像烈火翻腾着她的心。
    无人能说的孤单,在她离开后,更显得寂寞。
    外头下着大雨,就算瞬间放晴,外头月亮又大又圆,就算星星连成一线,对她来说,也只是万物瞬息的转换而已。她甚至找不到任何人,分享眼前的震撼。
    曾经最在意的,自己喜欢上女生,现在好像已经是过往的事。喜欢女生很严重吗?如果喜欢男生,喜欢女生,都会在失恋时这么痛苦,那大家根本没必要多嘴。
    我还可以,把羽凡留下来吗?
    我还有机会,去告诉她,每天晚上我都想着她,看着桌上数十封纸条,一封一封拆开来阅读,再慢慢折回去。
    如果失去对方,会让自己如此揪心的话,那就紧紧抓住她吧!
    小春这样想着,稍微整理了一下混乱的自己,反正最糟也不过就这样了吧?
    一切应该都还来得及吧?她说无论如何,都会陪在我身边的。
    所以,现在还不算太迟吧?
    还不算太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