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23. 折断的鞋跟
    四周是一片白。刺眼的白色。地板、墙壁、天花板,灯光,全都是白的。
    但最白的是横在眼前、被白布覆盖住的人体。
    数分鐘前杉曾经短暂地看过一眼白布覆盖下的那张脸,现在还忘不掉,根本不用闭上眼睛,只要看着那隆起的白布,就可以很清晰地描绘出底下那张可爱却破碎,已经变成一片惨白的面孔。他实在无从猜测达是怎样的心情,只能眼睁睁看着达的背影在那团白布的前面蜷缩成一团,动也不动,连一丝啜泣声也听不到。
    致亭的鞋子放在达的脚边,左脚的鞋跟断了,右脚的带子断了;她的背包跟鞋子放在一起,一边的背带被扯裂,歪曲成不自然的角度,帆布面的包包本来应该是米白色,现在已一半染成红黑色,是主人的鲜血。
    杉直挺挺地站着,站在丁家兄妹的面前,实在没有办法将今天早上的事情和现在连想在一起,彷彿在今天的上半天和下半天中间隔着一道不自然的扭曲空间,而他就是在那个空间中迷了路,不小心走到另外一个世界。如果不用这种方法解释,杉真的没有办法相信,今天早上──大约十二小时之前──他还在期末成果展的动态秀会场忙进忙出,而到了现在,却跟达站在医院的往生室,面前横着再也不会动的致亭。
    达的肩膀以不规则的节奏颤动,杉不知道他是否在哭。他从上幼稚园开始就认识达,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达掉过一次眼泪,就算是被大孩子欺负、跟人打架,乃至于父母亲的丧礼都一样。当年达的父母和杉的父母同时去世,举行告别式的时候,杉的两个哥哥还装模作样地挤出泪水,致亭趴在灵堂前嚎啕大哭,只有达双手握着拳头站在长子的位置上,咬着牙,还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碰达的肩膀,在最后一秒鐘缩回来,不为别的,就因为有脚步声由远而近,走到他们附近。杉依稀认得走近他们的人,是致亭的班导师。后面还跟着两个警察。
    「丁先生。」这个客套性的称呼在一片死寂的往生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找到了,现在正要去问话,请跟我们来。」
    达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站起来,拿起致亭的背包跟鞋子,再看了被白布覆盖的妹妹一眼,就跟着走了出去,视线完全没有在杉身上停留一秒鐘。
    即使如此杉还是跟去了,他几乎不记得中间经过的车程、走过的走廊,只知道最后跟着警察走进一间办公室,大约有五、六个年轻女生坐在里面,个个都是一脸恐慌的样子。
    达没有等待别人先开场,也没有依照所谓的正常程序,甚至没有坐下,一进屋就直接走向那些女生,用令人背上发毛的口气冷冷地询问道:「你们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我、我们,我们什么也,没,没做……」
    「没有?」达的声音低了几度:「那我妹妹好端端的为什么会从学校的楼梯上滚下去撞到头当场死亡?」
    「不,我,我们不知道……」
    「我没时间听你们在这里胡扯!」达的语气变成冰冷的怒斥,一个警察急忙过去拉住他,以免他揪起离他最近的女生的领子:「你们到底干了什么事情,通通给我说出来!」
    「丁先生,让我们来问,不要这样!」
    「今天死掉的是我的妹妹,为什么我不可以问?」
    「丁先生,等一下!」
    达愤怒地试图甩开警察拉住他的手,杉走上前去,将达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总算让达稍微冷静下来,坐到本来预备给他的座位上。一个警察接手询问,语气比达平和许多,听起来也很亲切。
    「可以告诉我们今天发生什么事吗?」
    「我们学校跟附近的大学设计学院有合作,今天是设计学院期末成果展的日子。」
    达听到这里,转头看了杉一眼。
    「成果展,你们也去参加吗?」
    「我们有去。甲组的班长还是动态秀的模特儿。」
    达又看了杉一眼,杉没有反应。他根本不记得是哪一个。
    「你们不是吗?」
    「我们不是,没有被选上。然后……」
    「然后?」
    「班长希望我们劝一下丁致亭,不要让她去参加期末成果展。」
    「为什么?」
    有个女生在回答之前,朝杉这边投来一个惶恐中混杂嫉妒的眼神:「班长负责展出的作品是第二名『金皇后』,但假如丁致亭去了,她就会抢走展出第二名还有第一名作品的机会,所以……所以……」
    达再度开口:「所以你们把她从楼梯上推下去?好一个『劝』?」
    「不是!我们没有!真的!」
    有个女孩近乎惊慌地尖叫起来:「我们只有恶作剧一下而已!」
    杉听到「恶作剧」这三字时,猛然想起为什么他今天在替赖琝芯调整尺寸的时候不断地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缝线……」
    「杉?」
    杉的眼睛没有望着达,而是以空洞的表情朝向缩成一团的女孩子们:「你们系上的期末公演时,你们是不是也有恶作剧?」
    女孩子们的反应没有逃过杉的眼睛,他很明显地注意到有几个人缩了一下。
    「你们当中有人剪坏了致亭的衣服,导致她必须临时把衣服缝起来,一紧张就缝得太紧,表现有点失常。今天也是一样吗?但今天你们不可能弄坏她要穿的衣服,所以……」他把目光转向致亭的鞋子:「你们当中有人弄坏了她的鞋,她赶着出门时,下楼梯……」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一阵尖锐的哭声给盖过去了。
    「我、我们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们只想让她迟到!想说只要赶不上最后一场就好了!让她不会抢走『金皇后』的锋头就好了!我们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那是意外!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