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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日(4)
    白昼在不知不觉之间即将过去,日头西斜,一抹红光照在半融非融的河面上。
    总算下到了坡底,陆为还想再背她一会儿,把她带上了车再说,林瑾却直接从他的背上下了去,双脚沾在沙草地上,抬头望见太阳。
    这一天过得实在太快,从早上醒来到现在,仿佛一个恍惚就过去了。昨夜的疯狂留下的痕迹终于让她开始感受到酸痛,膝盖疼,腿疼,胳膊疼,脖子疼,眼睛也在疼。
    她想,也许这就是失去了哥哥的疼痛感的外显。
    太阳下坠的速度实在太快,她本想着看一会儿就走,免得太阳落了山,陆为要走夜路。可站着盯了一小会儿,日头也就消失不见了。
    “走吧。”
    她对陆为说道。
    两人上了车,朝着先前过来的方向原路返回。陆为看了她一眼,发觉她今天竟没一上车就扣上安全带。
    小姑娘,虽然面上没什么悲色,可心不在焉的模样,明显是沉浸在了情绪之中。
    她抬起头,从车窗远望出去,又看到了刚才焚烧了哥哥的简易天葬台。本想着,哥哥都死了,或许罪已经算是赎完了,即使没有喇嘛,山鹰和秃鹫也能够带他去他的下一世。
    可神佛原来不愿渡他。
    杀死藏羚羊,在神佛的眼中也是不可饶恕的。
    她挪开了目光,不再看向那里。该做的告别早就在拆解他的过程中做完了,他的一切都在她的注视下消失,也算是亲自送走了哥哥。
    回过神来,林瑾拉起安全带扣上,喀啦一声,她放了心,陆为也放了心。
    车子从连绵的山丘上翻越,陆为对方向的辨认感很强,不用看指南针,也能摸着黑回到昨晚扎营的地方。
    温泉河边的帐篷乌黑一团,边上的火堆燃了一天,已经熄灭了。
    吉普车停了下来,两人下了车,陆为重新把火点燃,而林瑾拿着两人的水杯到了热汽喷口边,接起两杯甘泉。
    他怕她再次摔倒或意外,一边烤着鱼,一边看着在喷孔边上蹲着的她。但她俨然一个没事人,就这样瞧着,看不出什么异样。刚才在他背上露出展现的柔弱已被她全然藏了起来,林瑾又变成了那个硬骨头的林瑾。
    “陆为。”她拿着水回来,还给他杯子,“我在北京还有一万多的存款,等我回北京之后,我把钱都寄给你。”
    火光照亮她的脸,显得她的神情坚决又认真。
    陆为:“你自己留着用。在北京生活肯定要有点开销。”
    她摇了摇头:“那些都是我哥哥寄给我的,本来就不是干净的钱。我用的也不安心,寄给你们,就当是替我哥哥赎一点罪吧。”
    陆为默了默,问:“那你没有生活费来源,怎么生活?”
    林瑾浅浅笑了:“打工,做家教,怎么都能赚到钱的。而且这笔钱是之前就答应了你的。”
    几天前,她在保护站后拦住他的场景如在眼前。陆为想起自己那时候,确实完全是为了钱才答应带她进可可西里。
    由钱开始,由钱结束,对他来说,事情也算是达到了某种程度的圆满。
    陆为扯着嘴角一笑:“好。”
    他给火上的鱼翻了个面,而林瑾捧着水杯已吃起了糌粑。今天只吃了早饭,中餐被直接忽略了过去,肚中早就空空如也。她对于食物一贯不客气,很快又吃得唇上沾满沫沫。
    陆为把大的那条给了她,自己留了小的。
    林瑾啃着烤鱼。忽然想起件事:“诶?车里好像还有两只兔子?”
    陆为眉头一皱,也想起来了。
    今早他就是在山上打兔子,才发现了林述的那辆车。那辆赃车上的皮毛倒不着急,等回去的路上路过勒斜武担湖的哨卡,通知那里的队员来这儿缴了就行。今天的要紧事太多,一来二去,倒是把早上打的兔子给忘了。
    林瑾的肚子已经填得差不多了,也不再能吃得下烤兔子肉。
    他说道:“要不明儿吃兔子?”
    “行的。”
    夜逐渐变深,温度也渐渐降低。吃完了晚饭,林瑾打着手电带着包到了温泉河边。昨晚洗过澡的身子清爽了很多,在河水里泡着并不冷,但高原里频繁洗澡是危险的,她也就克制了再下一次河的念头,只是蹲在河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
    陆为也拿着牙刷过来,林瑾看他一眼,问道:“你还有牙粉吗?”
    她的牙粉罐子几乎已经空了,陆为把自己罐子里的一大半倒给她。小姑娘爱干净,他无所谓。
    林瑾用牙粉沾了水,蹲在河边开始刷牙。蹲了一会儿,腿酸得受不了,她又索性坐了下来。陆为大剌剌坐在她边上,“簌簌”的声音从两人口中同时响起。
    他先刷完,呸一口吐在草地上,用手捧着水漱了漱口,侧头看着她。她拿着牙刷往牙齿上扫,嘴唇咧了开,两腮肉嘟嘟的,实在可爱得很。
    林瑾也刷完了牙,但两人又有了无声的默契,没人离开这条还算温暖的河边。
    看着闪过粼粼波光的湖面,她忽然问道:“那之后,我们怎么出可可西里?”
    “来之前只查了进太阳湖的路,没查出去的?”
    她点头承认:“之前一门心思只想着找哥哥,没想过之后。”
    陆为将她脸上沾湿了的发丝撩到一旁。
    “不原路返回。人已经找到了,也不用时刻留心,我们就急行军,先南下,过勒斜武担湖和西金乌兰湖,再往东一直走,直接上公路。你吃得消坐车的话,三天左右就能回去。”
    “直接上青藏公路,然后回保护站?”
    “回保护站也行,或者我直接送你去格尔木,这样省得你麻烦。格尔木公路铁路都有。”
    林瑾想了想,确实没有再回保护站的必要,便道:“那就直接去格尔木吧。”
    她来的时候,就是从北京坐动车到了西宁市,再从西宁市到了格尔木,最后从格尔木到了保护站。来时的艰辛早就抛诸脑后,现在回想起来,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一般,不再具有真实感。
    “回去之后,接着在北京上课?”他问。
    她点点头:“嗯。我是请了假出来的,现在还在学期里。”
    “上课忙不忙?都讲点什么?”
    陆为没上过大学,甚至高中都没上过,对此一概不知,却又有些好奇。
    “不怎么忙,课的话专业课和公共课都有的。我学的是环境科学,主要就是学一些地质、水文、矿产资源之类的内容,学的比较杂。”
    “那在你们的本本里,是怎么说可可西里的?”
    “可可西里……这是生命的禁区,长江的源头,也是生物资源、矿产资源极其丰富的一块宝地,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和保护价值。”
    “保护价值?那你们学没学过该怎么保护可可西里?”陆为兴趣甚浓,“在这儿种什么树,或者是怎么救治野生动物之类的?”
    林瑾摇摇头:“我们学习理论基础为主,这些都只明白个皮毛,不如你们经验丰富的。”
    “嗯……”
    陆为叹口气:“可可西里,每年都会有好几批地质学家,或者环境学家过来考察,专家们有专业的仪器设备,有知识,更有文化。但他们来了又走,每年都说可可西里的环境在变差,可我们除了巡山,打击盗猎和采金的人之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把可可西里救回来。”
    “你们对闯入者的打击就是在救可可西里。大自然是有自动修复的能力的,只要及时制止了人类的破坏,自然会通过自我净化调整好环境。”
    “及时制止……”陆为再一次叹气,“你也看得出来,巡山队一共就这么几个人,这么几把枪。盗猎者的势力越来越大,打击也会越来越难。”
    也是因为陆为,这个巡山队才能依然存在。
    若非他死死撑着,队伍早在队员们口袋里一分钱都掏不出来,仓库里一颗子弹都没有了的时候就散了。他对于这里的未来并不抱乐观的态度,可在大厦将倾之际,仍然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扛一扛。
    可可西里,多么神圣的一片地方,人类把它染脏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手牵在了一起。
    林瑾的手被他的大手完整包裹着,感受着他的力度和温暖。
    她柔声问道:“即使如此,你也要留在可可西里吗?”
    “嗯。我会一辈子留在这里。活着在这里,死了也会在这里。”
    虽然早就问过,可林瑾还想问一遍:“为什么?现在这个情况,你就算走了,也不会有人怪你的。”
    陆为侧头深深看她一眼,声音沙哑又低沉。
    “有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他不会给她这个问题的回答,过去不会,此时不会,将来也不会。
    答案究竟有没有,倘若有,那会是什么。
    林瑾没有任何探索的渠道和方法,问号永远都得不到解答。她唯一能够肯定的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根已经和这片土地长到了一起。
    他和可可西里互相不可或缺。
    “林瑾,别想太多了。你回北京之后,好好读你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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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宝们不好意思来晚了(磕头)
    这章忘了定时,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