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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莺娇 第49节
    她满脸惊恐,供奉莫非烦自己了,“怎么啦,你——不愿意啊!”
    公主的小脑袋不知道都在琢磨什么,这种话也问得出口,自己把心掏出来也没用,“殿下,臣的意思是说这一条不要浪费,想念小殿下还需要约法三章嘛,就算不让臣想,也做不到!”
    她又幼稚了一回,不好意思地趴他肩头,嗫喏着:“那我重新说了啊,第一好好吃饭,好好歇息。第二不许上战场,刀枪无眼,一定要躲着。第三听说那边的异族女子可美了,不许乱看。”
    苏泽兰低声笑,“遵命,小侄女,不过人家都是预祝凯旋归来,早日建功立业。”
    “我才不要你立功,只想你平安。”她伸手紧紧搂住他脖颈,又像十几年前那个小女孩,“富贵荣华都是给别人看的,亲近之人只会想着平安。”
    “嗯,臣懂了。”身子弯了下,下巴触到公主柔软发髻,淡淡香气,不知名味道,他闭起眼睛,贪恋着不知何时还能拥入怀的温柔,沉默不语。
    寒露前夜,矅竺跑前跑后,不停收拾行李,药品食品,吃穿用度一大堆,苏泽兰瞧着直乐,“咱们怕是要出游,这么多东西哪里像行军打仗。”
    小太监大冷的天累得额头直冒汗,“供奉,咱们又不是士兵,做随行参军,该带的还要带。”
    苏泽兰摇头,“随你吧,到时候反正还得扔。”走到榻边准备睡觉,靠在枕边又问:“昨天的信给你们主使没有?”
    对方一边打开檀木箱一边回:“早带到了,大人放心。”
    苏泽兰点头,方才放下帷幔,闭上眼睛。
    昨日突然接到出征的旨意,他其实有点吃惊,没想到小皇帝如此有魄力,并不担心自己,最放不下公主,所以才第二日大早赶到太后宫中,本来还想慢慢来,如今肯定没时间。
    中秋之夜,禅房外听到对方唤着一声声殿下,泪水涟涟,心里就有预感,此事不简单。
    私下里去查,先与宗正寺的玉牒官走动,看到皇室族谱中与先皇年纪相仿的王爷只有一位,便是齐王。当年对方确实去过金陵赈灾,但他并不知晓,用夸大其词来试探太后,对方的反应一目了然。
    齐王爱琴,擅于制香,宫里的老人都晓得,怪不得太后能拥有独幽琴,只怕就是齐王留下,何况对方连他故意加的一点郁金香味都能闻出来,可见对制香十分熟悉。
    齐王在一次狩猎后便薨了,同年殷才人入宫,生下十七公主,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加上皇帝对于公主态度暧昧,他不禁怀疑小殿下身世,可这些不过捕风捉影,或许皇帝也知情,但能解开谜团的只有太后本人。
    此事关系重大,性命攸关,他自然不会认为太后会凭几句话就敞开心扉,如果不是自己马上要离开长安,也不想早早摊牌。
    他走了,谁知道皇帝会对公主做出何种举动,太后独居深宫,常年不问世事,让人如何放心。
    今日去太后那里,意在敲山震虎,提个醒。
    “太后,这是臣新制的安神香,不知上次用的如何,特地再拿点来。”将金丝楠木盒一连几个摆好,恭敬地施礼,“臣即刻就要与花将军出征,一时不能再来,因此多做些,太后好用。”
    对面的殷太后吃惊,“苏供奉要随军!”
    苏泽兰点头,“陛下想让臣做随行参军。”瞧眼前人满脸疑惑,随即也叹口气,露出忧愁神色。
    太后连忙赐座,温柔地:“供奉可有难处,不妨直说,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何必藏掖。”
    他抬眼瞟一下又垂眸,太后会意,伸手摒除周围侍女,苏泽兰方才开口:“承蒙太后照顾,愿意认臣这个旧相识,那臣就知无不言了,太后也知臣是个文官,与打仗八竿子打不着,实在是由于有人在陛下面前说了些闲言碎语,非要诬陷小殿下对臣有意,惹怒陛下。”
    殷太后更是如坠五里雾中,檀儿与茜雪从小长大,感情一直最好,不愿意这些绯闻牵扯到公主,并不稀奇,可哪里至于如此生气,苏泽兰马上就要在外开府,何必赶尽杀绝。
    “此话当真——”她摇摇头,不解道:“陛下虽然年少,但心思沉稳,怎会如此冲动。”
    苏泽兰唇角微弯,笑意一瞬即逝,眼波压下,“太后说的是,臣也十分意外,但左思右想又没别的地方得罪,而且不知为何,每次臣与陛下谈起十七公主婚事,陛下总会不悦,臣知道太后最放不下公主终身,可是——臣真得爱莫能助。”
    檀儿竟不愿茜雪出嫁,莫非姐弟感情太好,生出依赖,但对方已立后选妃,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太后越来越迷糊,张口想问又说不出话,只听对方继续压低声音道:“唉,其实有件事不该多嘴,但臣就要离开,还是先告诉太后得好,臣上次与陛下商议为公主选驸马之事,临走时听到陛下暗自念诗,桃树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直,吁嗟复吁嗟!1”
    他说到这里便不再吱声,意思已到,想必太后聪慧,自然知道其中含义。
    留下殷太后心里兀自翻江倒海,此乃一首民间情诗,写的是兄妹相爱,有违人伦,大不孝!
    作者有话说:
    1选自《东周列国志》。
    写的是齐文姜与兄长相爱的事。
    第73章 莲动下渔舟(九)
    殷太后痴痴地坐在榻边, 半晌回不过神,难以置信苏泽兰的话,可又找不出理由反驳, 她是知道前尘旧梦之人, 心里很难不闹腾。
    莫非茜雪的身世被檀儿发现,这件事藏得如此深,除了先皇与自己,天下根本没人清楚,皇帝不过是个孩子, 从哪里能听到。
    难道是死去的薛贵妃, 但对方离开时檀儿才三岁,就算被猜到讲出来,也不可能记得。
    无论如何,这些年总缠绕自己的恐怖之梦,终归还是有人要进来了。
    她本身家世寒微, 父母只是长安富县的一户小商贩,走街串巷卖点小玩意,用来维持生计,日子虽然贫困, 但从小受到家人宠爱,又只有一个孩儿, 童年过得无忧无虑。
    只怪贫苦人家的女儿不能生得太好,她越长越大,身段苗条,肤若凝脂, 惹得各处狂风浪蝶来, 天天不得安宁。
    幸而遇到外出打猎的齐王殿下, 将她带回长安,又妥善安置双亲,但那时王爷刚奉旨迎娶新王妃,怕她入府会受委屈,索性在长安买下一处宅子,名为幽兰居,至此金乌藏娇,无人知晓。
    若不是齐王与当时还是太子的先皇交好,领对方来幽兰居做客,她现在还能自由自在地生活,与殿下一直比翼双飞。
    谁能料到先皇对自己一见钟情,而齐王又在不久后坠马而死,她本想以殿下平日的赏赐独自过活,但番子没多久突然攻入长安,别说普通度日,就连性命都难保。
    此时太子伸出援手,她起先万分感激,却不知对方早有别的心思,最终做了先皇的娴才人,但公主乃齐王遗腹子,自己从未隐瞒,没想到先皇视如己出,对小公主极其宠爱,对外宣称是棠烨十七公主。
    她叹口气,发生的事已无法挽回,对也罢,错也好,现在只盼着不要牵连下一代,又想檀儿若是不知道实情,那姐弟之间岂不更骇人听闻。
    思来想去都是一团乱,稳稳心神,仍要先搞清楚状况,先唤恋久来,吩咐把皇后的贴身侍女兮雅,苏贵妃身边的灵儿叫过来问话。
    直接去找皇帝肯定没用,先从身边人入手。
    恋久嗯了声,走出门又回来,犹豫一下,“太后忽然唤这两个人来,是不是有话要问,奴婢大胆说一句,这两个人都是贴身奴婢,纵然打死了也不见得会说主人的事。”
    小丫头机灵,太后点头称是,随口问:“依你看要如何,我确实有私密之事要弄明白。”
    对方想了下,附耳:“太后,灵儿与奴婢同在后宫长大,我一直叫她姐姐,可以去探探虚实。”说罢领命出门,没多大会儿就回来,一脸忧虑,压低声音:“果然太后没猜错,灵儿姐姐说了,陛下——从未与贵妃圆房。”
    最受宠的贵妃都如此,何况不被待见的皇后,她也不用去打草惊蛇,直接呆坐到大下午,腾然起身,径直来到承香殿,下决心给公主在外开府。
    茜雪听着高兴,苏供奉要去南边,就算回来也会搬去乌衣巷,早就迫不及待在外找地方住,既然太后开口,皇帝也没法阻拦,满脸喜悦,“母后,女儿也觉得该出宫生活,毕竟年岁大了,多有不便,我——想住在东边,乌衣巷好不好呀!”
    太后心烦意乱,没功夫琢磨,随口就答应,“哪里都行,就是别任性,时刻记得自己是第一个单独开府的公主,万事小心。”
    对方满口答应,趁热打铁,“母后,女儿想让工部侍郎修枫负责修建,也请母后恩准。”
    太后挑眼瞧自己女儿,会不会对修枫还有好感,恨不得如此,心里欣慰,但重新修府日子太久,只怕夜长梦多,寻思一下,道:“修府太费功夫,依母亲的意思不如先找个不错的地方住下,再慢慢建公主府。”
    太后竟如此着急,但也是个好机会,茜雪灵机一动,“母后,苏供奉的宅子才修好,他还没去住过,明日供奉就要走了,女儿不如先去他那里。”
    太后一想也好,总之不能让茜雪留在这里出事。
    公主心满意足,修枫给苏供奉修的院子她很喜欢,加上彼此熟悉,同住在乌衣巷,还能抽空找合子姐姐玩,何乐而不为。
    趁着苏供奉出发前夜,又跑到兴庆殿,虽然心里依依不舍,但怕对方担心,勉强挂着笑,“供奉,有个好消息,昨日太后来了,同意我与外面开府,而且就在乌衣巷!”
    正和苏泽兰心意,“恭喜公主。”
    茜雪嫣然一笑,单手撑住头,桃花眼尾挑了挑,烛火下花儿一样的脸,瞧着对方在叠衣服,“你确实要恭喜我,因为啊,本公主要去乌衣巷给供奉看家了。”
    苏泽兰愣了下,马上反应过来,出发前能听到这种消息,简直出乎意料,转身坐下,艳丽的眸子沾了喜色,仿若月下桃花灼灼,看得人心口跳。
    “公主当真,不是为了哄臣玩?”
    她哼一声,娇嗔异常,“谁有心情哄你,你——都要走了。”眼眶兀自又红透。
    苏泽兰掏帕子,擦擦对方眼尾,“公主怎么又哭了,让臣走得不安心,男子上战场再普通不过,臣是做参军,绝不会受伤。”可惜说了半天不管用,对方哭得更伤心,“供奉你为什么要说走了,多不吉利,也不能说离开,就说去打仗!”
    他哑然失笑,只好应声道是,为了分散小殿下的注意力,又问:“公主府准备建在乌衣巷何处?”
    她抹抹泪,委屈巴巴,“还没定,不过母后已经同意修枫来负责,总之要离苏供奉住得近些,以后才能常来烦你。”
    苏泽兰笑,“好啊,小侄女。”忽地叹口气,“修侍郎一表人才,才华横溢,定会给公主修建一座心满意足的府邸,不像臣只会做些小玩意,成不了大事。”
    她泪眼婆娑地瞧他,寻思话题怎么跳到修枫身上,语气怪怪地透着不乐意,忽地明白点什么,苦涩的心里瞬间泌出一丝甜。
    怕是吃醋了吧!
    茜雪抿嘴唇,脸上仍有泪珠,神色却柔媚起来,悄悄地:“小叔父说的话,侄女听不明白,好端端与修侍郎比,难不成你也要去工部,是不是有点爱拈酸啊!”
    她问得玩笑,对方却一点儿也不避讳,“是啊,叔父就是爱吃醋,马上就要去南边,留侄女一个人在京城,身边一堆豺狼虎豹,实在担心!”
    “哪里来的豺狼虎豹,修侍郎与合子姐姐是一对,难道供奉没看出来?”
    苏泽兰早派人查过修枫,自然知道,但没想到公主只瞧了一眼就猜到,绕有兴致地问:“小殿下怎么知道?”
    “修侍郎与林合子姐姐腰间都戴着一块芙蓉玉,看着就是一对嘛!”
    女子果然心细如发,纵使是养尊处优的小殿下也一样,对人与人之间的情愫感知得细致入微。
    那她能不能感受到自己的情意,还是明知道却装着傻,就算故意隐瞒也招人喜欢,他在想世上有没有一件事是小殿下做的,会让自己不乐意,从而怨恨她,想来想去都无解,哪怕平时再厌烦之事,只要与对方沾上关系,都让他心生欢喜。
    整个人被这种不知名的柔情所溢满,全神贯注地望过来,眼里窈窕纤细的女子变成了一个噘着嘴小姑娘,渐渐失神,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那颗眉间红痣上。
    两人之间就差一点,一点点,优柔缠绵的距离,不是情人,胜似情人。
    他的眸子涣散却波光粼粼,柔情万种能溺死人,惹得茜雪脸红,泪珠还没擦干净,脸颊又火辣辣,垂下眸子不敢看对方,犹豫着从脖子上取下条平安扣链子,拉住苏供奉手臂,放到手心。
    “供奉,这是我从小带的牡丹平安扣,保你——平平安安。”
    小小翠玉以金链子穿起,上方雕刻着牡丹花纹,简简单单也知有多贵重,温润玉面还带着小殿下的体温,从手心一下传来,让他原神归位。
    听对方继续小声说着:“供奉别忘了给我报平安,记得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1”
    难为她竟然把这句诗一字不差地说对了,苏泽兰将平安扣戴好,仔细放到中单里,紧紧贴着自己的肌肤,回:“公主放心,臣一定时时报平安,小殿下也要记得约法三章,不要过于记挂臣,伤神。”
    窗外夜色更深,宵禁时刻已到,茜雪瞟了眼,晓得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可脑子管不住心,她不想走,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生生从心口割肉一般,忍不住又哭了,扑到对方怀里,“供奉,我明日生辰,你就让我等到午夜后再走,行不行!”
    苏泽兰叹息着,瞧小殿下如此伤心,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跪在榻边,柔声道:“好,都依着殿下,别哭了,就多待一会儿。”
    他抬头瞧她,本就俊秀的脸朦胧在烛火下,碧玉簪挽住发,不经意散了半边,眸子里情潮翻涌,让茜雪禁不住着迷,想着明日后便再也见不到这张脸,少不得泪如泉涌。
    那些滚热泪珠落下,打在他的眉间,她伸手去擦,指尖碰到柔软的唇,温暖一触,浑身发颤,轻轻地拂过,仿若被他吻了般。
    作者有话说:
    1取自《逢入京使》——唐·岑参
    第74章 莲动下渔舟(十)
    茜雪子夜后回到承香殿, 下了好大决心才走进去,旁边的秋露也是哭哭啼啼,两人一对伤心人, 杏琳劝慰好久, 总算才哄着睡下,长出口气。
    苏供奉走了也好,对方与公主最近越来越亲昵,她担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