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野兔瞪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往这边看了看,似乎并不怕人,蹦蹦跳跳地沿着羊肠小道慢跑过来,像滚过来一个毛线球。
刚跑出几米远,草丛里刷拉一声,窜出一条黑黄花纹的大蛇来,迅速把野兔扑倒,用身子把它缠了起来,越缠越紧。野兔发出一阵吱吱的悲鸣,四蹄乱蹬,眼看凶多吉少。
江风刚想站起来冲过去,想起张天师的交待,就坐着没动,只是紧张地身子发抖,喘不过气来。蔡小菲的指甲已经把他的衬衣抠破,抠到皮肉里去了。
危急时刻,感觉头顶一黑,传来了空气撕裂的声音。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一只苍鹰带着一阵旋风,闪电般地急扑下来,伸出铁钩子般的利爪,准确地嵌进了大蛇的脖子里。大蛇的身子立即瘫软,放开了野兔。
苍鹰扑扇着翅膀,抓着大蛇腾空而起,转眼就升到了半空里,只留下一声响彻山谷的鸣叫,在群山之中回荡。再看那只野兔,爬起来抖了抖身上漂亮的毛,转身钻进草丛,不见了。
风停下来,太阳依旧在头上明晃晃的照着,蛐蛐又开始唱起歌来。山下传来女人呼唤孩子的声音,伴随着田里长长的牛哞。
江风和蔡小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再看张天师,满脸的汗水顺着山羊胡子往下滴,干瘦的身子抖的像筛糠。那对没有血色的嘴唇还蠕动着,依然是念念有词。
忽然长吁一声,睁开了被汗水糊上的眼睛,身子软软地靠在了后面的石壁上。蔡小菲赶紧掏出纸巾给他,张天师接过来抹了把汗,从腰里摸出旱烟袋来,装上烟丝,颤颤巍巍地点上火,猛吸了几口,吸的吱吱直响。把一锅子烟吸完,他才磕了磕烟锅,目光很深邃地说,江书记,蔡乡长,你们两个刚才看到了什么?
蔡小菲这会已经对张天师刮目相看了,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小心谨慎地说,一只野兔,一条大蛇,和一只老鹰。
张天师笑了下,扶着石头站了起来,说,这就对了。走吧,咱们下山,江书记要请我去市里见大人物呢。说完拽步就走。
蔡小菲意犹未尽,跟在他后面问,天师你能不能再指点下,这些兔啊鹰啊是怎么回事,是您用法术召来的,还是这山上就有这些东西?
张天师头也不回地说,你不是要看前世吗?我已经给你看了啊。
蔡小菲哎呀了一声说,不会吧,我的前世是只动物?
张天师不搭话,只顾往前走。
蔡小菲又问,天师你告诉我,如果非要是动物的话,我是哪只动物?兔子吗?那蛇和老鹰又是怎么回事?
张天师说,万事皆有缘,自己悟去吧。
蔡小菲摇着头对江风说,真是太奇怪了,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江风说,有什么奇怪的,这山上小动物本来就多,你就当看了一集动物世界好了。
蔡小菲还是疑心重重,嘴里说着,奇怪,奇怪,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快到山下的,蔡小菲突然停了下来,转身抓了江风的手,睁大眼睛急切说,江风,我悟到了,我悟到了!我是那只红兔子,你是……
江风伸出一根食指堵在了她嘴上,没让她再说下去。其实他刚才就悟到这些了,一直在心里暗暗感叹。早些年在半月堂,慧真大师的卦签上就说的很明白了,叶芷是山中的一块玉,杨柳是山中的一株梅花。而今天从张天师这里,他隐隐明白自己的前世是一只鹰。这只鹰救了蛇口下的一只兔子,所以兔子今生要来报答它,所以他们之间才会有那些床第之欢。看来自己和这几个女人都是山上的东西,只不过前世彼此之间有了这样那样的瓜葛,才衍生了今世的恩恩怨怨。万事皆有缘,此言不虚啊。
上了车,张天师让把车窗都打开,说自己晕车。江风看看表,已经快要一点了,问蔡小菲说,到哪里去吃饭?不要饿坏了张师傅。
蔡小菲说,要不去乡里吧,还去大坝南头的水云间?让你也怀下旧。
江风还未回答,张天师接过话说,不用二位领导破费,半路自有人做好饭等着咱们呢,咱们只管去吃就是。
蔡小菲说,不会有这样的好事吧?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张天师不说话,江风就启动了车子,往回开。
走到来时遇到蔡小菲的地方,远远看见她那辆现代轿车还在路边放着。仔细一看,车旁还站着个人,正向他们来的方向张望着。等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上午差点被抓走的寡妇小娥。
看他们停了车,小娥走上来,手扶车门说,江书记,蔡乡长,我做好了饭等着你们呢,去我家吃饭吧。
蔡小菲啧啧称奇,说张师傅你果然是神算啊,说能吃来饭果然就能吃来饭。
江风不想麻烦小娥,说不了不了,我们到街上吃,你快回去忙吧。
张天师说,怎么不去?我正想去她家看看呢。说着已经推开车门下了车,朗声说,欢迎我这个老朽不?
张天师是十里八村的名人,小娥当然也认得他,说哎呀,是张师傅啊,您是神仙,平时请都请不来呢,怎么敢不欢迎?一起去一起去。
张天师说,我正要去你家沾沾喜气呢,你年内有大喜啊。
小娥微红了脸,说,真的吗?借天师您的吉言。
张天师却说,但你眉宇间有不洁之气,院内必有脏东西作祟,等会我帮你看看。小娥一连声地道谢。
江风看这阵势,和蔡小菲交换了下眼神,一齐下车。小娥家不远,就把车也在路边停了,几个人步行过去。张天师背抄着手走在前面,他背微驼,头向前伸着,下巴上那缕花白胡子像是探路针似的。
有个小男孩骑在一个稍显破落的大门门槛上玩,看到有人来,跑进院子里去了。这里显然就是小娥的家了。
江风踏进这个不大但很整洁的院落,有种回到自己家的亲切。院子西边有个压井,井旁立着一棵大椿树,不过已经枯死了,光秃秃的站在那里。树下有鸡笼,里面扣着的十几只小鸡叫的正欢。难得的是院子里还有个花圃,不知名的花儿开的正艳。
张天师看来有职业病,一进院子就站住了,一双老眼直往那棵枯死的椿树上看。几个人都站住脚步,等着他发表什么意见。张天师自言自语道,我说阴气怎么这么重呢,好家伙,还不是一个呢。
这话说的人身上直发冷。小娥问,张师傅,这树在这里是不是不好?
张天师问,这棵树死了多少年了?
小娥说,四五年了。
张天师道,此树正对窗户,称之为“顶心煞”,凶。死了还不出掉,发出腐烂霉死之气,大凶,必伤人命啊。
小娥抽抽搭搭地落下泪来,说,早请张师傅来看看就好了,可惜……
张天师道,命由天定,不过这些凶煞在特定时间才可以作恶,虽然伤了一命,仍有不洁东西住在上面,必须铲除。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符贴来,问小娥说,剩的有稀饭没有?
小娥说有有,从厨房里端出半碗稀饭来,张天师用符蘸了,走过去贴在树上说,三天之内请人把这树连根刨出来,然后在树坑里燃一堆麦秸火即可。
做完了这件事,几个人走进堂屋里,饭桌上已经摆上了酒菜,都是可口的农家菜。酒用陶罐装着,小娥说是自己娘家酿的荞麦酒。喝起来味道果然醇厚的很。
江风和蔡小菲早饿坏了,狼吞虎咽的,张天师不吃肉,只吃素菜,也不喝酒。
小娥又端上一大盆炖土鸡来,里面有莲藕老丝瓜白豆角什么的,却不放盐,汤喝起来异常的鲜。小娥给江风和蔡小菲敬酒,感谢两位领导的关照。
江风对蔡小菲说,小蔡你知道吗,我和小娥嫂子早就认识了。就把刚到槐河时候如何乔装打扮偷拍路政人员收受贿赂,如何请小娥帮着拦车说了一遍。三个人回忆起往事,说笑了一番,蔡小菲说,可惜啊,小娥嫂子你这么漂亮,怎么不再找个男人呢?家里没有男人会行。
已经吃完坐在一边抽烟的张天师说,怎么没有男人?马上就有了,已经到门口了。
刚说完大门响了一下,进来个二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戴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穿着洗的发白的牛仔裤,衬衣的袖子高高挽着,肩上扛着一袋子粮食,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是刚打下来的黄豆。
小娥叫了声张书记,跑出去把粮食接下来,和他说着什么。小伙子倒也大方,径直走进屋来,向江风和蔡小菲问好。
蔡小菲介绍说,江风,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村官张文彬,人家可是高材生,在学校是学生会主席呢,现在是村里的第一书记。
江风请他坐下来,和他把盏攀谈起来,觉得这个小伙子很真诚,工作也非常有思路,就勉励了他一番,让蔡小菲好好关照。
蔡小菲说,这个不用你交待的,我也是很爱才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江风观察到小娥的脸红红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一旁的张天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个小伙子铁定是这家的男主人。
大家都笑起来,小娥的脸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