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里系着围裙的杨柳已经把晚饭做好了,招呼他洗手吃饭。杨柳已经开始上班了,并且上班没几天就被提拔,做了科室的副主任。崔定上周到二院视察,还点名会见了她,可见首长效应还是很明显的。杨柳她对当官不感兴趣,还坚持做她的急救工作。
吃着饭,杨柳说,医院号召党员二次为灾区捐款,捐款多少不限,自己掌握,问江风该捐多少合适。
江风想了想说,500不少吧?
杨柳说,罗娟都要捐1000呢。言外之意是自己也不能比这个数少。
江风说,那就1000好了。想起自己兜里的两张银行卡,一张就是10万,还不是捐往灾区,怎么都觉得憋屈。
吃过饭,给杨柳说了要去崔书记家坐坐,就开车去了桃李苑。这是他第一次给别人送钱,虽然说是结婚贺礼,但他觉着,这就是标标准准的行贿,不过是披上了个冠冕堂皇的外衣而已。
崔定还住在桃李苑,是他做教师的妻子杨静单位的房子。市里当然有专门提供给市领导的房子,在最高档的御花园,但崔定一直没去那里住,而是把房子让给了一位离休老干部,这让他赢得了一定的好名声。
这个小区江风并不陌生。想当年他为了找到崔定被陷害的证据,曾经几次深入此地秘密侦查,费尽周折,最终得到了那段关键的录像,才把崔定从监狱里捞了出来。
按照这个道理来讲,崔定是应该感谢他一辈子的。但江风没这个奢望,当年他之所以那么卖力,不过是要完成郑爽交给他的任务而已。至于单单去救一个崔定,他根本没什么兴趣。
崔定家的楼下,停满了高档轿车,有来的有走的,络绎不绝。江风把车远远停了,怀揣着那两张轻飘飘又沉甸甸的银行卡,在车上平静了一下,想了想见崔定该如何说,然后鬼鬼祟祟地下了车。他低着头,沿着路灯的灯影走着,感觉像做贼似的。妈的明明是给人送钱的,还要这么心虚,花这么多钱也找不到做大爷的感觉,相反比孙子还孙子。
还没走到楼洞口,就看见从里面走出两个人来,看穿着打扮和走路的姿势,官应该不小。仔细一看,是青龙县县委书记刘云和县长李清源。
江风这会谁也不想碰见,赶紧往路边闪了闪,闪在一辆奥迪后面,拿出手机装模作样地看起来,好像在找号码的样子。刘云和李清源肩并肩走过来,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着,好像在说工作,很亲密很团结的样子。刘云说,婚宴的事就别让大老板操心了,县里全包好了……李清源马上附和道,我听刘书记您的……
待两人走远,江风才从黑影里闪出来。看看后面,又有两辆车停了下来,害怕又是熟人,赶紧快走几步到了楼门前。刚要伸手按对讲门铃,门却自己开了。江风一看,门里面站着一个人,再仔细一看,竟然是市委秘书长臧奇松。
赶紧叫了声臧秘书长好。臧奇松好像对他不大熟悉,伸出宽厚而温暖的手掌和他紧紧握了,地下党接头似的,压低声音问,你是?
江风自我介绍说,我是住建局的江风。
臧奇松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啊呀,江局长,看我这记性。说着,迅速把右手里的一个小册子拿在眼前,翻到住建局一栏,可能是在看江风的职务和级别。看罢,伸手做出了请的姿势,说江局长,请吧,今晚人太多,咱们以后有时间好好聊聊。
江风答应着说,好好,请臧秘书长多多关照。说着,抬脚就要上楼。
臧奇松咳嗽了一声。江风觉得不大对劲,猛然发现臧奇松的手臂没往楼上指,而是指向地下室。吃了一惊,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崔定家不是在二楼吗?脚步迟疑着。
藏秘书长很迷人的微笑着说,江局长,楼下请,杨老师在地下室。说完又加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实在忙不过来。
江风一瞬间就明白了,原来自己的级别不够上楼,不够去面见崔定,而只能去地下室见见他的夫人。巨大的失落旋即转化成了耻辱,真想一走了之,把门摔的响一点。
心里是这样想的,但他的脸上还是堆满了比哭还难看的笑,收回那只已经跨上了一个台阶的脚,点头哈腰地说,知道了知道了,谢谢秘书长。
说着话,又有人进来了,江风涨红着脸,老鼠似的钻到地下室去了。心里说真是狗眼看人低啊,不说救命之恩了,我怀里可是揣着20万真金白银的啊。20万都没有上楼的资格,都不能见崔定一面,他奶奶个胸!
地下室里也是人来人往。大家见面,都不怎么打招呼,互相点点头,会心地一笑,就过去了。越是怕,狼来吓,偏偏又看见副局长包清泉迎面走来,躲都没处躲。
包清泉看到江风也被请到地下室,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伸出手来和他握手,抿着嘴,低低的叫了声江局长。
江风嗯了一声,也没看他,随便带了一下他的手,就松开了。
崔定家的地下室面积不小,整的像个小厅似的。夫人杨静面色红润,气色好的很,和那时候到处上访告状的她判若两人。此刻她正送着几个人到门口,一转脸发现了江风,哎呀叫了一声,说江风,你这孩子,怎么也来了?
语气中既有自己人的佯怒,又有褒奖。江风对杨静的印象比崔定好,起码她见到自己的时候,还是很热情的,显然没忘记他的恩情。
江风笑着说,杨老师,昊昊的大喜事,我不来会行?沾沾喜气和贵气啊。
杨静很亲热地伸手揽了一下他的腰,说,江风你太气了,昊昊一直说你好呢。赶紧进来坐,进来坐。兰兰,倒水。兰兰是她家的小保姆,水灵灵的一个小姑娘,非常利索。
江风进门一看,屋子里已经坐着几个人了。门口靠着东墙的地方,放着一个脸盆架,一个大红的瓷盆里,各种大大小小的红包堆的小山似的。知道这是让来人上贡的地方了,就从怀里摸出那两张带着自己体温和汗味的卡来。
怕杨静看不清楚,用慢动作放了进去。杨静做出要阻止的样子,连声说,不用不用,江风你这孩子,真不听话!说着,很亲昵地翻了他一眼。
人太多,江风没心思在这里喝茶,也没心思再说些什么,就对杨静说,杨老师,今晚人多,我就不多坐了,这几天有需要我的地方,你随时打我电话,我随叫随到。
杨静马上做出送的姿态,说,喝口茶再走嘛。说着,已经把江风送出了门口。马上又有人进门了,杨静连再见都没空说,又去忙去了。
从地下室上来,看到臧奇松还在那里忙着接。一个堂堂市委秘书长,竟然扮演这角色,也太下三了点吧。但臧奇松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一边抹着脸上的汗水,一边和大小官员接头,手臂或指向楼上,或指向地下室,背上的衬衣都被汗水打湿了。江风感叹道,真是人民的好公仆啊。
看到江风上来,臧奇松又一次亲切地和他握手,说,老弟,照顾不周啊。
江风觉得他手心里都是汗,腻歪歪的,说了声秘书长您忙,我先告辞了。逃也似的走了出来。到车上,先拧开一瓶矿泉水把手狠劲洗了洗。
开车往家走着,还在担心着。脸盆里的红包那么多,不会被弄错吧?要是被张冠李戴,那就可做了冤大头了。猛然想起忘了给杨静说一下,还有尹红妹的呢。心里懊丧的不行,不过又想到反正红包上写有名字,人去不去一个样,去了不是也见不着崔定吗。虽然是这样想着,但心里终究是空落落的。10万啊,不吃不喝也得上三四年班才能积攒下来,就这么一眨眼没了。操。
回到家,杨柳和孩子们都睡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胡思乱想的。一会想,崔定知道自己送了10万后,会不会很生气,把他叫去声色俱厉地批一顿,然后让他把卡收回去?一会又想,如果他收下了,会不会对自己的仕途有什么帮助?又想到十万元钱已经让自己如此纠结了,刘云李清源他们,会不会送的更多,把自己的那十万给淹没了?就这样迷迷糊糊的想着,连做梦都是在操心这个事情。
第二天起床,头晕乎乎的。到了班上,叶菡几个人都已经到了。叶菡看到他,脸竟然红了一下。
江风想起她和严小涵之间的唇枪舌剑,为什么严小涵一提到“省长”两个字,一向沉稳的叶菡就瞬间乱了方寸呢?不过这个问题,江风实在不想深究。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故事,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想的太多了,累。
拧开杯子盖准备倒水,才发现水已经倒好了,还泡了铁观音。肯定是叶菡的功劳了,看了她一眼,叶菡脸红红的看着电脑。
想起应该给尹红妹回个话的,就又到阳台上拨通了她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