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温柔柔地问:“‘白盾’,《正义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你不感兴趣吗?为什么一句也不问我?”
宁灼头皮微微一麻,抓住通讯器的手缩紧了一寸,又快速放松。
他的刻意回避居然也被察觉了。
妈的,这一把寒光锃锃的温柔刀。
“什么事?”宁灼话音如常,“我昨天忙死了。”
那边的林檎微微笑了起来。
那本该是一个赏心悦目的温润微笑,可惜被从他嘴角延伸出来的蜈蚣一样的疤痕完全破坏了美感:“看看新闻吧。说不定心情会好一点。”
林檎挂掉了通讯,轻轻呼出一口气。
……宁灼和这件事没关系就好。
毕竟,林檎还记得五年前,自己告诉宁灼考上“白盾”后,他眼中流露出的强烈到可怕的反感和冷漠。
“白盾”高层犯错倒霉,他应该挺开心。
这样算来,坏事里总还是有一件好事的。
放下通讯器,林檎回到了会议室。
长安区副队长级别以上的“白盾”都集中在这里了。
大家人手一支电子烟,齐心协力地把会议室里抽得烟雾缭绕。
林檎进门前,随手关闭了火灾报警器,免得引发无效报警。
所有人统一无视了他。
他出去打电话前,二队队长在对昨天晚上的事情发表看法。
现在他回来了,四队队长正在慷慨激昂地喷着唾沫,要求调查所有被连环杀手毁容的受害者及家属。
他的理由是:“手段这么残忍,一定是仇杀!”
在四队队长洪亮如钟的发言中,林檎侧过身,轻声问三队队长苏澜,也就是自己的直属上司:“你说过了吗?”
“说过了。”她蹙着眉,“‘这件事很严重,我们会做好舆论管控,在舆情上为大家尽量争取更多时间和空间’,片儿汤话嘛。”
林檎温文尔雅地:“嗯。”
苏澜同样轻声地:“你怎么看?”
“……让我看吗?”
林檎用他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声音说:“立即切断一切查理曼先生的对外联系方式,盘查他在行刑前七日的所有联系记录和转账记录。他的表现非常异常,明显对杀人犯有着情感联系。巴泽尔那张脸下面,我怀疑有另一张脸。据我所知,他的儿子已经失踪了很——”
苏澜掐住了他的手腕,也掐灭了他的话。
她摇头道:“没人想听这样的话。你明白吗?”
林檎的眼睛蒙在那条白色绷带下,没人能看清他此刻的情绪。
他平静一耸肩:“所以大家都知道,根本没有必要让我发言。”
……这件事才发生数个小时,还没有调查结果。
但林檎已经猜到了结局。
必然要有个当天没有任何不在场证明、在家睡觉的受害者家属出来顶罪。
到时候,舆论就可以被利用起来了。
——被毁容受害者或她的家属为了不让杀人犯舒舒服服地死去,想了个匪夷所思的办法,把正常的注射用药调换成了剧毒。
听起来多么像复仇爽片里的情节,顺理成章,让人热血沸腾。
反正杀人犯本来就要死,现在无非是死得惨了一点,总不可能让这个替罪羊真的替罪。
只需要关上个十天半个月,让外面不明真相的正义市民好好游行抗议几天,再全须全尾把人放出来,说已经进行了批评教育,就是皆大欢喜的happy ending。
至于巴泽尔怎么变成拉斯金的……
拜托,毁容杀手本来就是穷凶极恶的歹徒,现在的科技又这样发达,找个自己的死忠小弟给自己当替死鬼,自己换张脸,再逍遥法外,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吗?
经过这样的一番操作,“白盾”依然是守护市民安全的有力盾牌。
一切罪责,都会被掩埋在耀眼的光芒之下。
这就是银槌市的“白盾”,守护公平、正义、法律的组织。
林檎暗叹一声,想,宁灼的话没有错。
在“白盾”,他要先管好自己的心,然后能出一分力,是一分力。
这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
此时被好友林檎惦记着的宁灼,正在把玩单飞白那副新脊椎。
准确的说,只是脊椎模型。
液金是银槌市南端近海开采出来的资源,延展性极强。
现在,整条资源线都掌握在瑞腾液金公司手中。
用液金浇灌出来的骨头触手微热,闪着薄薄的金色光芒。
这条新的脊椎,正在隔壁一点点植入单飞白的后背。
从此后,他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人了。
宁灼的手指沿着脊骨节一颗一颗滑下来,反应过来这样的动作像是在抚摸单飞白的后背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他把那脊椎当做鞭子,在半空中随意挥了几下。
还挺顺手。
但宁灼非常不爽。
在他手边的浮空电脑屏上,是闵旻给单飞白拍的检查照。
宁灼一张张滑过去。
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痕,都是宁灼的杰作。
胸口、右下腹、小腿、左臂……
宁灼能说出每一个伤口的来历。
偏偏这样严重的致残伤,来得莫名其妙,和自己毫无关系。
可恶。
宁灼说不好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只笼统地觉得烦躁。
怀着这样的烦躁心情,他滑到了第十二张照片。
上面是单飞白的后背。
一道纵贯的鞭痕,从他的右肩开始,跨过他的第三块脊椎,末端到了左侧的蝴蝶骨处,依稀可见皮肉翻卷的痕迹。
陈年的记忆袭来,宁灼忽然觉得左手的无名指隐隐生痛。
一低头,他在幻痛的位置看见了一枚戒指一样的齿痕。
旧恨涌上心头,宁灼又开始手掌作痒,颇想进手术室抽姓单的一耳光。
但那样不行,闵旻会骂人。
最后宁灼还是把这个耳光攥在了手里,顺手打开了基地禁闭室的监控探头,发现被自己囚禁的“磐桥”三人,情绪已经勉强稳定了下来。
这显然是凤凰的功劳。
她是中间最沉稳的一个,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自己来“海娜”是羊入虎口,所以并不惊慌。
宁灼又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样下去不行。
宁灼按下了能连通整个基地休息室的呼叫铃:“来个会喘气的。就近,负十六。”
很快,有人应令来了。
他左膝以下被截肢了,小腿是闪着金属冷光的刀片义肢。
宁灼忘了他是外勤还是内勤的,也不记得他的名字。
倒是这条腿他记得。
自己当初一手抓着他被砍掉的小腿,一肩扛着他从尸堆里爬出来的时候,累得骨头都在肌肉里打晃,被他呜呜咽咽的声音吵得不行,顺嘴骂了他一路:
“哭什么哭,吵死人了!”
“活着回去,能续上就给你续上,续不上接条更酷的!”
“再吵给你舌头拔了。”
他点了点屏幕里的凤凰:“抓她出来,防着点她身上的毒。”
被他遗忘了名字的郁述剑轻轻一点头:“是。”
宁灼:“告诉他们三个,我看上凤凰了,要和她找点乐子。”
郁述剑面色不变:“是。”
话是这么说,郁述剑一点都没当真。
宁灼这么多年不近色相的程度,甚至达到了让这些手下忧心忡忡的地步。
他们还撺掇过闵旻,让她跨行研究研究男科,结果被闵旻一句“行啊,你们谁去跟宁灼说来我这里看男科”生生堵了回来。
生命美好,而且他们的命多数还是被宁灼捡回去的。
他们得惜命。
领了任务,郁述剑立即执行。
前往禁闭室的路上,他和正抱着个空罐子溜达到附近的傅老大迎面相遇。
看到有人,傅老大顶着他那张和善的上班族脸,笑眯眯地凑了上去:“正好,家里没红枣了,泡水没滋没味的,能麻烦你——”
郁述剑径直道:“不好意思,老大,宁哥叫我去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