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的判断都要基于足够的数据比对,或者说历史上有过相同的战例,然而今日里想要屠城的郑普观和这座城的战斗,在历史上却根本没有什么相似事件可以比对。在这个世界里,过往历史上再强大的狠人,都比郑普观要弱小太多。
“真的不是盲目自信?”吕神靓看着嘴角泛起微笑的女皇帝,却是忍不住看着她问道:“你到底哪里来的信心?”
“在我没有成为皇帝之前,我可以盲目的自信。但在我成为皇帝之后,尤其在面对这种决定一座城和整个大唐的命运的事情之前,我当然不可能盲目的自信。”女皇帝微笑道:“我之所以从一开始便告诉你们,不需要你们的力量,不是要证明这座城有多强,而是有人曾经和我说过这种道理,而我十分认同。”
吕神靓挑眉道:“什么道理?”
“你大概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将大唐的国都定在这里。”女皇帝的微笑里带上了掩饰不住的骄傲和自豪,她看向远方,道:“我可以肯定,之前对我定都的所有描绘和猜测都并不准确,而我如果不说的话,后世恐怕也没有人猜得出来。”
吕神靓毫不客气的翻了翻白眼。
她很想说该不会是你的老相好在这里。
但是想到这座城里为难她的男人已经够多,本着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想法,她还是将这句话咽下了肚去。
女皇帝缓缓的说道:“现在城中流传的故事,是我和外域的使团斗气,是我想彰显我的强大和大唐的意志,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又不是小孩子,大唐的意志再怎么彰显,打仗打不过人家也等于个屁。真正的原因,是这座城里原本就有一口井叫做锁龙井。”
吕神靓这下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道:“这口井和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之前穷途末路时,想在这口井里投井自杀,还是有谁威胁你要将你投入这口井里。”
“都不是。”女皇帝道:“当我拥有可以定都的能力时,我便认真回想了我之前走过的路,我静心想了很多天,明白自己能够走到这样的一步,始终是因为我对自己的能力看的清楚,而且我始终反省自己过往犯过的错误,不时责备自己犯过的错误,乞求上天的宽恕的同时,也尽可能的回过头去做出相应的补救,并决定在将来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所以我一路上仇人很多,很多人不喜欢我,但后来慢慢的他们接受了我,因为他们发现我做错就会改正,而且会去尽力的弥补自己的过错。与此同时,我也同样以这样的标准去要求我的臣子。”
“这和锁龙井有什么关系?”吕神靓又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她虽然明知道女皇帝在这个时代的确不凡,但方才的那些话语,她觉得很像是自我标榜。
“因为我在那口井旁边遇到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就和我说了那个我能接受的道理。”女皇帝看着吕神靓忍不住翻白眼的样子,忍不住微笑起来,她觉得吕神靓很真实,至少比她平时所见的臣子都来得真实,她看着吕神靓说道:“那个人直接走到我的面前,根本无视有可能被我的侍卫斩杀的凶险,然后很温和的问我,你知道这口井的意思么?”
吕神靓道:“他是不是神经病?要是换了我,我直接把他丢进井里然后再和我说话。”
女皇帝的笑容不由得扩大了,道:“之前便觉得他异于常人,所以便不会想着这样做,我便问他,什么意思?”
“你大概已经知道这口井的名字和传说。”女皇帝顿了顿,语速慢了起来,脸色也认真起来,她明显是在回忆和模仿那人的语气,想要做到一字不差,“这口井里传说锁着一条恶龙。”
“我当时点了点头,道,自然知道。”女皇帝又看了吕神靓一眼,道:“然后他接着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传说中天子都是真龙的化身,那这恶龙便是至高的象征,即便它为恶,又怎么可能被人镇压其中?人凭什么能够战胜这条龙,并能将它镇压此处?”
“我当时的确陷入沉思,但又不想多花时间去揣摩他的意图,便问他,我想不明白。”
“他便和我说,无数年来,人为灵长,驾驭水火,相比野兽有诸多强大的手段,但为何始终灭不了破坏庄稼的蝗虫,反而天下蝗灾到处都有,即便蝗虫被灭杀得尸横遍野,却为何始终灭不绝,反而又能卷土重来,以至于每次虫灾,反而导致饿殍遍地,让人饿死无数?”
王离听着女皇帝的话语,他听得觉得极为有意思,听得入神,但吕神靓的脸色却是精彩了起来。
她神情古怪的看着女皇帝,吐出两个字:“三体?”
女皇帝还处在当时的语境之中,听到她吐出这样古怪的两字,顿时一愣,道:“什么?”
吕神靓却更加神情古怪的笑了起来,道:“这个和你说这种道理的人,该不会是什么教授?”
“并不是什么教授。”女皇帝微微皱起眉头,她生怕这样的对话变得更为复杂,变得更加难以理解,她便直接将当时的所有事情说完,“那人见我吃惊,他便接着说道,对于真龙也好,对于比真龙还要强大的生灵也好,人类和它们相比,那就像是弱小的虫豸。它们可以杀死许多虫豸,但却始终无法战胜虫豸,所以再强大的生灵,也并非无敌。”
女皇帝看着吕神靓的面色依旧古怪,便不敢停顿,更为快速的说道:“他当时道,我知晓你的身份,你贵为天下至尊,手握江山社稷,你自然已是真龙天子,但你和这龙一样,若是一意孤行,那也是不可能以自己的意志凌驾于所有苍生之上。但你若是以天下人所望而望,你以天下人之念而念,那你便是真正的至高无敌,你便不可能被镇锁井中。”
吕神靓的眼睛眯起了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眯着眼睛看着女皇帝,道:“所以你当时因为这样的谈话大受震撼,你便以锁龙井来警醒自己,你便一定要定都在此。”
女皇帝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不等她开口问什么三体,吕神靓却已经接着说道:“所以你之前和我们说的,整个城的意志,包括你觉得你们一定可以战胜郑普观,便是基于这样的思想。”
女皇帝更加肯定的点头,她看了一眼太子和那罪臣,道:“我在过往秉持这道理,虽说不是无坚不摧,无难不克,但的确一路走到了现在,这大唐虽说不尽我想象的完美,但至少已经足够让别的国度嫉妒。”
“这不是重点。”吕神靓认真的看着她,道:“关键和你说这话的人是谁,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女皇帝说道。
吕神靓和王离都皱起了眉头。
“但我看见了预兆,所以这才是我之前那么确定的真正原因。”女皇帝感慨的笑了起来,道:“你们出现,他的预兆也出现了,所以今日里,我说不定有幸还能看见他。”
“预兆,什么预兆?”王离都好奇起来,他觉得这个事情玄乎了起来。
女皇帝的脸色有些严肃,有些期待,甚至有些紧张。
她的目光落向城墙下方的一处角落。
即便是王离和吕神靓,也是顺着她的目光,直到此刻,才发现那处角落有一只活物。
那是一只浑身毛发漆黑,没有任何杂色的黑猫。
它静静的站立在墙脚的阴影里,微微仰头,桔黄色的眼睛看着女皇帝和王离等人。
等到王离和吕神靓的目光落在它的身上时,它缓缓的退了几步,然后又看了王离和吕神靓一眼,竟像是点了点头,然后退向更远处的阴影。
吕神靓的神色又古怪起来,她忍不住吐槽道:“妖猫记?”
女皇帝微微一怔,道:“什么?”
吕神靓道:“该不会这只猫还会口吐人言?”
女皇帝看着她不似开玩笑的样子,便摇了摇头,道:“那自然不会。”
“你说这是那人的预兆,就是这只猫?”王离此时也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女皇帝道:“那次我行经锁龙井前,便也是见到了这一只猫。我觉得它和所有的猫不同,跟随我的侍卫征询我的意见,本意是觉得此时诡异不祥,想要将它杀死,但我说越是如此,杀死不祥之物难道不会带来更大的不祥?我出声问询这只猫,这只猫仿佛在我朝我点头,我便觉得它似乎通人性,似乎在指引我去某个地方,然后我看着它的去处,便到了锁龙井。”
“原来如此。”王离皱眉道:“那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僧人。”女皇帝说道。
吕神靓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她忍不住又吐槽道:“该不会是什么小岛国渡海过来的和尚,还是个年轻英俊的和尚?”
女皇帝认真的看了吕神靓一眼,“此事难道真的有很大古怪?你之前好像便意有所指,但我遇到的并非是一个什么渡海过来的和尚,也不是什么年轻英俊的和尚,事实上我令人遍查大唐,也不知道这名僧人来自何处,那日他和我说完之后,转身便走,只是走出数步,这座城里似乎便再也没有他的踪迹。我便以为是佛,是圣,是昊天给我的警醒。”
“在这个城里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吕神靓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只黑猫,微讽的笑了起来,“那倒有可能是我们追寻的那张巨大的人脸。”
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 死亡缠绕
女皇帝看了吕神靓一眼,并无多言。
在她看来,既然今日里那消失许多年的黑猫出现,那便意味着很有可能再见到那位僧人。
至于那位僧人和那张巨大的人脸有着什么样的联系,那到时候便知,根本不用浪费时间去过度的揣测。
也就在此时,她的瞳孔微微收缩。
正在阴影里往后慢慢后腿的猫抬起一只爪子,就像是和她挥了挥手,然后又点了点一处方位。
“你们看到了么?”
她轻声的问道。
这并不是错觉。
吕神靓和王离也看的很清楚。
吕神靓淡淡的笑了笑,道:“看来它想你出皇城去看看,它点的方向,就是郑普观所在的方向。”
几名罪臣包括早已经浑身冷汗淋漓的太子同时浑身一震。
即便之前他们和女皇帝处于对立面,但他们脑海之中的固有思维却让他们觉得这时候皇帝离开皇城实在是很不妥的行为。
兵变被逼退位才刚刚发生,哪能此刻就离开皇城,难道不怕再起哗变么?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女皇帝却并没有什么犹豫的点了点头,她转过身来,看着浑身冷汗且噤若寒蝉的太子,道:“我要出去,在我回来之前,皇城便先交给你们,不要再让我失望。”
听到此言,太子如同身受雷击,他瞬间埋伏于地,道:“绝不敢再让陛下失望。”
“我们走。”
吕神靓也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语,她极为干脆的一手搂住了女皇帝的腰,在一片惊呼声中,她直接就搂着女皇帝从城门楼上跳了下去。
在一片惊呼声里,那只浑身漆黑的猫却是极为镇定自若。
它很是优雅的慢慢踱步,沿着墙边的阴影朝着皇宫外行去。
……
郑普观的呼吸变得异常沉重起来。
之前他体内那种麻药的药力的流失是错觉,然而现在伴随着他的大量流血,伴随着他体内新血的不断冲刷,他体内那种药力已经很快的消失。
血肉之中的痛楚,开始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
这种痛楚让他很快到达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同时让他即便无法看到,但也可以清晰的从这些痛楚的传递,感知到了自己肉身的状况。
他的身体,委实已经到了千疮百孔的底部。
他的腹部已经出现了好些个孔洞,而他的背部有几处地方已经大面目的血肉剥离,露出了骨骼,有些碎肉就牵牵连连的挂在他的背上。
但最可怕的还是他的双脚。
他的骨骼和筋肉虽然异常的强韧,但在这样的连续狂奔之中,他的双脚和这座城里的一切东西摩擦,不只是他脚底的血肉已经近乎全部消失,很多锐利的东西已经彻底刺穿了他的脚掌,他的脚面上许多窟窿,血肉也是支离破碎。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脚趾上的骨骼都已经要掉落。
越发沉重的呼吸让他的肺腑更加的痛苦,他的肺部都似乎要被这些气流撕裂,与此同时,他也嗅到了更浓烈的血腥气。
其中的一部分血腥气来自他自己的身上,而另外一部分血腥气则来自身后不远处。
那处地方就是染坊。
此时整个城中最多尸身堆积的地方。
这种浓烈的血腥气虽然如同一层油漆不断涂抹着他的肺腑,让他呼吸更加的困难,但却给此时已经难以支撑的他点燃了一丝希望。
这处地方距离城门口并不算遥远。
一想到城门口距离自己并不遥远,他的胸中凭空生出一股悍气,那种真元快速流逝的感觉,也不再变得那么可怕。
求生的欲望和体内点燃的希望,让他接近涣散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他尽可能的去捕捉着周围的细微声音变化,他更为振奋的发现,他听到了很多之前听不清楚的脚步声。
他听到了两道缓慢但沉重的喘息声,以及金属的轻微撞击声。
在这些声音之后,他听到了许多很轻微的脚步声。
他的脑海之中迅速补出了画面。
两名重铠军士缓缓的移动着,尽可能的不发出任何的声音,而在他们的身后,有许多人一字长蛇的排开,列了数队。
“你们又想做什么?”
当他的脑海之中出现这样的画面,他的心中也同时响起这样的声音,他的怒火也忍不住的燃烧起来。
“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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