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烛光映耀着霍皖衣举世无双的容颜,如同朱笔添抹最夺目的那缕艳色。
“我自然不会觉得,”谢紫殷把玩着腰间玉坠,轻笑道,“因为是我出的题。”
霍皖衣道:“相爷刻意刁难我?”
谢紫殷讶然道:“你既然觉得是刁难,便是你读懂了。你若读不懂它,它又怎么能算是刁难。”
“相爷不愿我三元及第,做本朝的第一任状元?”
“哦?”谢紫殷含笑看他,“此话怎讲?”
霍皖衣道:“否则为何要出这么难答的问题?”
谢紫殷道:“霍状元,进入殿试并非意味着你必然能得中一甲,我作的题,是难是易,皆是为了陛下,为了本朝的江山社稷,岂会是为了单独的某个人而作。”
“相爷明知对我而言,它就是最难的题。”
“能在答你最难回答的问题时亦胜过旁人,这难道不好?本相可是代你向陛下证明了,你的三元及第,状元之才,是名副其实、毫无虚假,你担当得起。”
“你不向本相道谢也就罢了,”俊美脸庞的神情似笑非笑,“居然还要质问本相……可惜本相还为你挡了许多拜访的人,早知如此,就该让状元郎回自己的府邸,好好儿和旁人谈天说地,结交相识。”
霍皖衣走到他身边坐下,低垂着眼帘,神色几分乖顺,好似本就是如此的模样。
“相爷说得对,都是我的错,”霍皖衣道,“是我误会了相爷,我说错话,我让相爷不高兴了。”
然而谢紫殷凝视他片刻,不禁莞尔:“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皖衣道:“相爷不是想听我说这些?”
谢紫殷道:“与其听你虚情假意说这种好听话,不如听点儿有用的——你打算怎么和忠定王合作?”
忽然而然谈到正事,霍皖衣愣了一下,轻笑道:“相爷希望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他说的话是出自真心,没有半分虚假。
只是过往时候谢紫殷相信他太多,那么一日握住了虚情假意,之后的日子就再也不会去看霍皖衣是不是真心,有没有说谎,左右都是不相信。
可霍皖衣还是这么说了,纵然谢紫殷听罢,只是回以懒懒语调的一句:“哦?状元郎这么听本相的话,倒是让本相受宠若惊。”
——谢紫殷没有当真。
也许这个反应全在霍皖衣的预料之中,闻言,他抖颤了下睫羽,依旧微笑:“我在相爷面前毫无秘密,生来是相爷的人,死去就成了相爷的鬼,我不听相爷的,还能听谁的?”
谢紫殷终究笑了声,放在桌上的折扇被执起轻敲,好似敲响屋中一瞬间的沉寂。
“霍皖衣,你说,我对你是不是太好?”谢紫殷忽而问他。
他们四目相对过不知多少次,从那年初见开始,就已注定他们是彼此的劫难,无从避开,满沾爱恨欲念,波折横生,不死不休的无穷无尽。
他看着谢紫殷幽深无底的眼睛,应答的话语几有些忐忑——“从来没有人对我像谢紫殷这样好过。”
世上千千万万的人,他见识多少人,就多在意谢紫殷一分。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生来有罪,以前受过多少侮辱诋毁,责打惩罚,都只让霍皖衣更加想要活下去,站到高处,不再受这种苦。
唯有谢紫殷爱他。★咬幺☆
那是第一个爱他的人,亦是唯一的,最后的一个。
他想要活着,也想要被爱。
正如先帝说人必然有贪欲,以为没有,只是想要的还未出现。
作者有话说:
他好爱他。泪目。
第71章 小舟
小舟乘湖,水间秋日遥映,波光粼粼,倒影两岸青树,间分几许枫黄。
霍皖衣与展抒怀泛舟湖上,二人对坐饮酒,闲来对弈。
只棋局对过两回,展抒怀说什么也不肯再来。
“我可下不赢你,”展抒怀连连摇首,“你的胆子也是真的很大。”
霍皖衣斟了杯酒酌饮,笑道:“怎么说我胆子很大?”
展抒怀道:“你现在风头正盛,名头响亮至极,整个天下怕是都传遍你的名字……那些想要取你性命的人,还有几个坐得稳。”
霍皖衣道:“这又与我的胆子有什么关系。”
“你还能说没关系?你敢和我在这湖上游游泛舟,就不怕谁派几个杀手,直接将我们溺毙在这湖水之中。”展抒怀嘴上这么说着,徐徐摇扇,却又不见丝毫胆怯。
霍皖衣捏着酒杯来回转动,道:“展兄这么惜命的人都不怕,我更不会怕。”
展抒怀道:“那你也不怕以后的日子?”
霍皖衣道:“真正的霍皖衣重伤未愈,还在相府养伤,我不过是与他名姓一样的另一个人罢了……展兄忘了么?”
“以前你这么说还好,可你现在名声响亮,那些原本就恨你入骨的人,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向你复仇的可能。纵然传言说霍皖衣重伤未愈,却难保他们不会为了这万分之一的可能冒险来看你。”
“一旦看到了——”折扇蓦然合上,“他们就认得出你。”
“纵然如此,既避不开,也就无需思虑太多,为自己徒增烦恼。”霍皖衣道。
顿了顿,他又道:“与其与我说这些事,不如谈谈你帮我的那件事做得如何了。”
展抒怀佯装叹气:“……还是躲不过去。”
想要调查一个王爷何等之难。
即使忠定王高瑜如今所处的境地,远非昔年风光尊荣,却到底占着‘王爷’的名头,还迟迟没有被新帝褫夺王位封号。
高瑜顶着忠定王的封号一日,他的身份就尊贵一日。
再如何不同往日,光是这个王爷的名头,就足够压得人不敢出口妄言。
“我在盛京的人脉说不上丰厚,但既然答应了要帮你,为着你提的好处,我也要尽力而为。”展抒怀端起酒杯畅饮而尽,啧声道,“所以……我不知许诺了多少好处、条件,才让那群势利眼答应帮我做这件事。”
霍皖衣道:“如此,我还应谢过展兄?”
“免了,不用,千万不要谢。”展抒怀立时拒绝。
他摇着酒壶又往杯中倒酒,嗅着醇厚酒香,慢慢道:“因为我们还什么都没查出来。”
“哦?”霍皖衣有些意外,“凭展兄的能力,居然也没探听到?”
“蛛丝马迹没有,平日里谁都知道的倒探听出不少。”
展抒怀叹着气道:“这位忠定王,自被封号忠定以来,过的都是风流日子。若说纨绔,天下间没有比忠定王更纨绔的,但说仗势欺人、鱼肉百姓,他却一次都没做过。在民间倒还有好些名声,甚至前些日子才有百姓为他立生祠,说是感念他的功德。”
闻言,霍皖衣轻笑:“……真正胆子大的人原来在这里。”
立生祠这种事放在从前,但凡被先帝所知晓,几乎都是牵家带族的大罪。轻则抄家灭门,重则连累亲族,或赐死、或流放,或三族内贬为庶人,不允入盛京。
不过也并非全然如此。
百姓为皇帝而立,那在先帝看来,是自己的功德造化一件,不仅无罪,还该大赏。
但为忠定王立生祠的这件事发生在先帝在位时。
那立生祠的百姓也好,被立生祠的忠定王也罢,都要为此承受天子盛怒。
——忠定这个封号,还占了个王字。
高瑜身上流淌的血属于高氏,他与先帝是同宗同源,哪怕他取而代之坐上皇位,天下间会说他谋逆反叛,狼子野心,却不会有人说他血脉不正,不配成为这无边江山的主人。
先帝可以忍百姓为旁人立生祠,奏请得当,兴许还能得个赏赐。
而先帝绝不会容忍百姓为一个王爷立生祠。
这意味着忠定王拥有民心——而民心,往往意味着一个人可以谋逆反叛。
世上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拥有民心。
帝王君权神授,合该被天下人敬仰爱戴,民心所向,众心所归,只应是高坐龙椅的帝王,而不是其余任何一人。
仿佛为了应下霍皖衣所想般,展抒怀道:“忠定王当然没有答应,反而传出话来,说自己不需要什么生祠。若实在感念,可以书信予他致谢,也无需金银财宝、真迹古玩,感动得一众人泪水涟涟。”
霍皖衣听着他这语气,含笑问到:“你觉得忠定王是在做戏?”
展抒怀不置可否:“除了做戏还能做什么,他倒是装得很好,既然什么都不想要,那何必做了什么事都闹得人尽皆知。他往药铺投了两千两银子,恨不得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
“两千两?”
“很多是吧,”展抒怀道,“其实也不算很多,我也是可以拿出两千两银子的,但也要看是用在什么事情上……这种事上,给两千反而少了。要做善事,为百姓着想,凭他的身份单单两千两怕是算少的。”
的确如此。
霍皖衣神情微妙,静了片晌道:“我大试夺得头名时,忠定王曾赠我一物。”
“嗯?”展抒怀对他突然提及此事有些莫名,眨巴眨巴眼睛,饮了口酒追问,“你想说什么?”
霍皖衣道:“是价值百万两银子的白玉莲座。”
“噗——”
第二口酒直接被展抒怀喷了出来,洒得一地酒渍。
“咳、咳咳!!咳咳咳!!!!”
展抒怀捶着胸口顺气,酒水呛在喉中,辣得他眼泪都快流出来。
“你、你说什么……”稍微缓了口气了,展抒怀倒在桌前,气若游丝地问,“百、百万两……?”
霍皖衣颔首。
展抒怀一翻白眼,强撑着让自己坐直身子。
他喃喃:“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百万两银子的白玉莲座……那该是什么样啊……”
“霍兄,霍大人,霍三元,”展抒怀忽而满脸赔笑,“那白玉莲座你给我看看呗,我从未见过世面,想知道百万两银子的东西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你见不到了。”霍皖衣却道。
展抒怀道:“别这么小气嘛,霍兄。咱俩的关系谁跟谁啊。”
霍皖衣道:“不是我小气,是就算我想给你看,我也不知道该在哪儿找回来。”
“找、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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