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笑罢又走了,留着许忠怀一人反覆回味着那触感,说是回味就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这词用的不好,可除此之外,他也没找着更好的说法。
后来在某个深夜时分才惊醒过来,怎么他从脚踝一路向上,摸到的都是裸露的皮肤,难道他……习惯性不穿衣服?
想来总听闻有高人不拘世俗,袒胸露背,放浪形骸。或许这人也是如此,虽是喜怒无常,却有着医术仁心,救了他一命,该要感恩戴德。即使猛然回想起有些毛骨悚然,可眼不见为净,他也当作不知道就好。
隔日那人又来,综合了许忠怀自身的直觉,他决定唤他恩公。毕竟不可能真的唤他好相公,总是你啊我啊这样称呼不太礼貌。选择相信他是男子,总好过是个女子,要是女子成天在他眼前晃悠,却是光溜溜的身子,那该有多么惊世骇俗啊!想想若是男子,贪热光着身子又没人瞧,也不算风俗有害。
「看来精神不错,腐肉都尽了,该长新皮了。」恩公如此说,感觉很是满意。「该要痒了吧!」
这不说还好,一说许忠怀全身就痒了起来,而且愈发剧烈。
「想着你底子好,清疮药是烈了些,好的虽快,却是极痒难耐,你可堪得住?」恩公悠哉地说,看着他痒不能搔,苦撑隐忍的样子,似乎很有趣。
「在下可以,只要能好,都能受。」他许忠怀可不是没受过伤,能快好,自然是最好。他心系主公安危,即便他有十成的把握,没有信息终究是不能确认主公是否无恙。他不愿託恩公去打听,怕洩漏自己的身分让这单纯的缘分转而复杂。
「都能受?好骨性!」恩公一阵轻笑。
恩公替他擦澡,他本想自己来的,怎知被恩公一阵训,内容大概是干扰他医治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放心如果他想要轻薄,他会先问。
伤口处痒的张狂,好像非逼着人把痂揭开似的。恩公轻柔用着绢布,仔细抚过他每一寸的肌肤,每遇伤处,就刻意多摩擦几下,稍稍解他的痒处,让他有种欲罢不能的感受。
除却绢布,他还感受到细嫩的手指划过,可既然恩公说这不是轻薄,那就别质疑好了,他不通医术,实在无处置喙。不觉冒犯,剧痒下他巴不得盼着有手替他挠挠,可那手指淘气,硬是不在痒处逗留,却用指尖呵痒着仅存几处完好的肌肤,既然夸他好骨性,想来是要测试他的忍耐力。他们比拚似的不言不语,一个使劲搔,一个使劲忍,最后都是筋疲力尽,面红耳赤的。
一场恶战,气息还没调匀,恩公笑着突兀问道:「既然都有肌肤之亲了,轻薄你可会拒我?」
虽然认为适才的行为半是为了轻薄,可许忠怀选择不说,堂堂男子被搔了几下,也不算吃大亏。
「自然得拒。」许忠怀于是说。
「好吧!那我明日再问。」恩公依旧一笑春风,兀自离开了。
不知度过多少个日夜,许忠怀发现恩公问是否能轻薄这件事其实就是变相的晚安,他的回答也就成了言简意賅的一个『拒』字。只是他也没有试过,倘若那回答成了『不拒』之类的,会有怎样的后果。
皮肉伤容易治,灵魂之窗却是难上许多,不知不觉时光飞逝,待了三月有馀,已从深秋入冬。
这天恩公依旧拖着沉沉的脚步来,轻轻的将手中的药小心翼翼搁在案上,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听他语句慎重无比的开头:「许忠怀,你可想早日痊癒?」
恩公平日里就是调笑轻慢悠悠哉哉的语气,不知这认真一回是否是真的认真,也莫怪他疑心至此,之前相处的三月之中,已经陷过太多匪夷所思的圈套,渐渐的他已寻得生存之道,那就是不论怎么抗拒最后都会照着恩公的计画走,既是如此,不如就配合着,甚至,他开始期待着每一天有着不一样的戏码。
这铁定是病的不清,而且越入膏肓,不过既然医者没发现这是病,就代表是勉强可以允许与之共存的小毛病,不到癮头戒断的那一天,都不会发作,既然不曾发作,也就不知发作起来会有多猛烈,多么令人肝肠寸断、噬骨销魂。
「若能早日痊癒,药性怎么样都是能堪得的。」许忠怀回应道,一手捧过药碗,就准备豪气一饮而尽。
「等等!」恩公抢过那药碗。「急什么?还缺一味药引。」
「可是药引难寻?」许忠怀问道。
「不!就在这儿。」感受到恩公贴近,呼出如兰气息就在脸畔。「我的口涎。」
如果表现出讶异神色,那就是着了恩公的道,他就喜欢看他不知所措的模样。听说鸡屎白都可以拿来做药,区区人类口涎算得了什么?
他壮起声音听来没有一丝慌张,缓缓道:「就算恩公不说,在下未必也能知汤药中混入了口涎。」言下之意就是知道了也不打紧。
他分明没有照着恩公想要的反应,恩公却又是轻笑一阵。
「我可没说我有混入口涎,若是混入汤药,可就没有效用了。」恩公又是专业口气解释了口涎的作用,以及加速治癒眼疾的根据出处,只是许忠怀不通医术,再怎么认真听也是无用,只能一股劲的点头假装懂了,反正是真是假他也不知道。
「既不能混入汤药,那该怎么做才好?」许忠怀于是问。
恩公不言不语,只是试图喘匀了气息,沉着气就朝他的双唇压过去。感受到柔软双唇,许忠怀愣住了,一股热气从心头翻涌而上,他不动声色,直到——
「恩公你怎么啃我嘴?」一阵吃痛,不知有没有出血。
「那个……那个我第一次用这疗法,怎么知道这嘴都打不开来……」三个月以来,许忠怀第一次听见他语气如此慌张。「你不张嘴要怎么渡口涎给你啊!」
被当猴耍了那么久,总算能有幸见到一向嚣张的傢伙慌张起来。许忠怀半是感动,半是想使坏,将前些日子里受的恶气全数奉还。
他抬起手来,轻柔划过恩公的五官,确认了位置,就捧着脸,贴了上去。他何尝不是新手,可尽其所能的温柔,舌尖相触的瞬间,似有雷光乍裂,一波波酥麻滔滔不绝搔入四肢百骸,越是生疏越是纠缠着极尽缠绵。这时许忠怀总算确立了恩公所言都是真的,口涎真的能令他心跳加速,毛孔扩张,如此更有助于吸收药效。
口涎交换完毕,总算是依依不捨的分离开来。
「多谢恩公口涎。」想来恩公不论做了什么,都是为了治癒他,真的不该再怀疑恩公别有居心。
「不……不客气。喝药吧!」恩公不知怎么的连话都说不好了。
后来他们渐渐驾轻就熟了,许忠怀也渐渐明白恩公总说要轻薄他,不过是隻胆小的纸老虎罢了。不过他没有戳破他,人总是爱面子的,许忠怀却是越来越想知道要是有天他出乎意料,就同意了被他轻薄,恩公该会是多么慌张的表情。不过他连面都没见过,恩公偽声术极为擅长,男女老幼都可以使得,每回见他都得在内心重塑他的模样。刚刚碰触了他的眉眼脸颊,总算可以确认这是一个少年郎,俊不俊不知道,但没有眼歪嘴斜鼻坍方。
有好段日子就这样过去,早上恩公就来唸话本小说来给他解乏,说是无聊时候忧思愈重,此为必要的医疗行为。只是他说的全是一些情爱故事,特别是男子之间的爱恨缠绵。许忠怀认可这的确是医疗行为,做的是思想改造,要他把男子相爱这件事情当作理所当然,免得哪天碰上了会反应过激。
中午吃完午饭会一起去庭院走走,因为他眼不能见所以总会搭着手,但事实上是他早已熟了路,不需要搀扶。只是搭着手用一个步伐慢慢走,比较不会出错。要是他一不小心跌倒之类,恩公又要笑到岔气,这对他身子不好。
一到晚上,那便是喝汤药的时间,他们已经养成默契,每次都争着谁要主动谁要先,许忠怀的立场是,都要人奉献口涎了,怎么还能让人主动,这并不符合道义,于是总是他先捧着恩公的脸颊,感受到恩公站不太住软入他的怀抱中,次次都能感受到心跳的热烈,看来离痊癒之路也不远了。
日子之中,总有几天是换恩公病了的。人说吃五穀杂粮,谁能不生病。可恩公之所以会病,半数要归咎在习惯性裸体的毛病上。
这时许忠怀就会硬着脾气替他把衣服穿上,毕竟眼不能见,总会有不小心触摸到的时候,有这么一次他碰了个胸前平坦,但这还不能确定,有些女子也是平坦至极,可有天不小心触到了别的东西,也就确定了恩公确实是恩公。
他会按着恩公的指示在药柜上抓药、烹药,恩公医术精湛,总是一晚就能好。他会守在身边帮忙擦汗,恩公病了会梦囈,却总是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许忠怀你到底是有心还是没心?』他是这样说的,但许忠怀不曾知晓。
转眼又是三个月过去,许忠怀感受到自己越来越好。当时被救了的时候总觉得不一定能活就当奋勇牺牲就好,也没有要回去主公身边的念头。可现在他快要痊癒了,终于是想起自己忠肝义胆的忠臣角色,不知主公好不好,安不安全,这些念头一天天笼罩着他,必须要知道消息,才能好好放下心来。
随着离开的日子越近,许忠怀越想凭着对恩公的交情要知晓他的姓名,往后人海茫茫,总不能没姓没名无处掛念。
「恩公为何从不说自己姓名?」许忠怀双眼蒙着,一手搭在恩公的手臂上说。
他只是轻笑一声,拍拍许忠怀的手臂说道:「我貌丑。」
「貌丑又如何,我许忠怀岂会因外貌而看轻你。」许忠怀微微皱眉,甚是不悦。
「你自然不会,但我不愿让你看见。不如就别医了,我貌丑,你瞎眼,岂不是天生是一对?」他又笑,笑得过分开怀。
对话总是这样结束,次次都被忽悠过去。这些间适不用战战兢兢的日子许忠怀是很喜欢的,但或许是自私吧!还是想要看的见的。若是看的见,管恩公究竟是俊还是丑,一同走过的日子,可不会因为外貌而有所改变。
终于到了这晚,餵完药就该歇下,替他熄灯前,恩公突然淡淡的说:「你的眼睛,明天就能见光了,再也不需我医治了。」
「感谢恩公慷慨施救,在下定会以重金酬谢。」许忠怀满是感恩的说。
「谁要你的臭钱,若你要还,就以身相许。」恩公咬牙说道。
许忠怀愣住了,还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而恩公也没有等他回应,更没有如往常那样轻轻笑着说:『好吧!那我明日再问。』
只是闔上了门,踅音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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