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声响起,肖衍这才意识到时间不早了。
「彩织不是叫你不能迟到吗?」
「我的礼物应该已经先到了。」卿囹微微一笑。
肖衍跟着他往外走,穿越了另一条富丽堂皇的走廊,来到了梅利罗达宫的表演厅。
「我送了他一部音乐剧。他很喜欢这种富有浪漫情怀且盛大的东西。」卿囹推开了大门,带着肖衍去了二楼看台:「方才过来的路上看见不少半羽党的,」卿囹低声道,牵着他鑽进较里面的作为:「坐这里。」
「半羽的怎么可以进来?你们宫不管制?」肖衍低声问道:「很危险欸!」
卿囹在他身侧坐了下来,两人衣袖上的布料磨擦着:「没什么危险的,他们还没有实质上的作为,要是就阻绝他们,会反效果。反倒落他们口舌。」
「可他们天天示威不是吗?」
「没办法。」卿囹面露无奈,更多的却仍是从容:「你们人类还真不讨喜,到处都有要灭绝你们的声音。我上个月跟兽人其他三族的首领开会,除了猫人加塔族后代受惠于人类愿意为人类而战以外,里多尔和费比欧都是更倾向半羽那边的理念。」
「要是人间猫奴那么多他们还想杀我们,那人类就是真的太失败了。我自己也有养猫。」肖衍道。
「是吗?说不定牠不是普通的猫。」
「牠就是好吗?不要说那种让人不舒服的话。」
卿囹笑了,突然又道:「那日阿葛斯不是说了他父母的故事吗?」
「你说……跟皇帝那个?」
「嗯,我便是从他开始说这个故事的时候觉得他在撒谎。这件事恐怕半真半假。」
「昨天墨羽说,范西亚拥有洞察真相的真实之眼。那是什么意思?」肖衍问道。
「彩织没能当上范西亚除了羽毛以外,其实最主要的因素便是眼睛。范西亚的双眼必须湛蓝无瑕,洞察事理,再来就是要能控制顏色改变。」卿囹解释道。
「控制?顏色不是代表情绪吗?」
「对,平日里当然是不用刻意为之,可范西亚作为王,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那种时候便要压抑情绪。可彩织完全不行呢。顏色说变就变,翻脸要比什么都快。」卿囹无奈道。
「不过,我很好奇。」肖衍把头凑了过去,在他耳边:「你们范西亚,跟不同品种的鸟类生下孩子,若是都像彩织这样混到其他羽毛那怎么办?怎么可能每次都刚好有七彩鸟?」
「欸?对欸。」卿囹一脸震撼:「长期下来……怎么会都刚好有七彩鸟呢?」
「……」肖衍一脸无奈,范西亚登基都不用测一下智力的吗?
他俩前面那人像是听不下去了,猛然回过头:「你们不看表演就算了,毕竟艺术也不是凡夫俗子欣赏的起的,可交谈不打紧,还处处显露出智商堪忧的一面!」那人一回头,肖衍才发现居然是寿星彩织:「范西亚都是经由“正规迎娶仪式”成为范西丽莎的雌性诞下的。只要经由皮犹尔族传统迎娶方式的范西丽莎都会受到奥斯的祝福,所以她诞下的孩子一定会是受到祝福的七色鸟。这也是为什么你身为弥多却成为范西亚受到奥斯祝福,所以这让祂十分生气,才因此降下诅咒。不然你觉得,在你诞生之前难道世界上真的没有弥多?我个人是不相信,皮犹尔人长期与人类共存,都是七情六慾满溢的物种,我不相信这两族间在你出生以前没有藕断丝连。只是没有被发现罢了。」彩织道。
「神也会有没有察觉的事情吗?」肖衍问道。
「若是奥斯真能面面俱到,世间就不会有恶了。虔诚的信徒受到祝福,却不可能只要虔诚就能受到祝福的。」彩织没好气道:「什么都不懂。你们刚才说的那个阿葛斯,就是小时候被你压断翅膀那个阿葛斯吧?」
卿囹点点头:「嗯。」
「他的事情我略有所闻。」彩织低声道:「我听说他父母到人间旅游遇见皇帝后被养在宫里,某天化为人形时却被发现。」
故事到这里,还跟阿葛斯说的是一样的。
可彩织后来说的,却让肖衍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人类皇帝发现以后,惊艳于他们的美,便虚情假意半哄半骗把他们藏了起来。等丹顶鹤夫妇放下戒心,他便露出了噁心的真面目。那人渣皇帝将他们分享给几个心腹,美丽的丹顶鹤夫妇,在那位皇帝驾崩之前一直被锁在密不透风的密室里被糟蹋凌辱。后来他们顶着虚弱的身体拼死逃回阿努亚,丹顶鹤太太却怀孕了。」彩织的声音带着他独有的冷淡,可是他的话却让人双颊发热,头皮发麻:「没错,她诞下的便是弥多。在弥多王出生的五十年前阿努亚境内便有弥多了。丹顶鹤夫妇生下了带给他们恶梦的怪物,夜夜饱受折磨直到崩溃,后来便相食而亡。」彩织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这件事写在这里头,是半羽党寄来的信件。我一向是不看他们的信件的,只不过今天是我生日,我本来还以为里头会夸讚我,讚扬我,却没想居然写了这种事。半羽党的人说,阿葛斯是你的心腹,他们会想办法将他拿下,收入麾下。这表示阿葛斯还没背叛你,也表示,阿葛斯一直在骗你。他的翅膀根本就是天生残疾,与你无关。」
彩织没转过头,双眼仍盯着舞台上的表演,可肖衍却有些担心卿囹,他往他的眼看了过去,只见仍是一片湛蓝。
肖衍本以为卿囹听了这样的事以后肯定会有所动摇,可他居然无动于衷。……又或者,他此刻的情绪是他拿手的武装?
他若有所思,一语不发。手里拿着那封惨白的信件。
「那人类皇帝真是罪该万死。」肖衍道。
「没什么,人类的好奇心和想征服比自己高阶的物种那种自卑感我可以理解。」卿囹缓缓道。
他理解了,可肖衍却不能:「为什么?为什么连这么过分的人类你都有办法原谅?我不明白……就连人类都厌恶人类,你却为何能够不停宽恕他们?」
「因为弥多便是这么诞生的。」卿囹看向他,一双眼清澈见底,闪动着粼粼波光:「弥多的诞生便是因为人类的慾望与皮犹尔人紧紧相连,人类惧怕皮犹尔人可又爱慕崇拜,崇拜的至极是一种无边的恐惧,害怕强大是不论哪个物种都会面临的,渴望征服渴望强大。所以人类想方设法想“变强”,变强的人类便是变弱的皮犹尔人,也就是如我、如阿葛斯这样的弥多。我们怨不了谁,我相信他能理解。可我仍是不能相信他,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你太珍贵,哪怕一个差错可能就会灰飞烟灭。」
「人类很脆弱。」肖衍喃喃道。
「是的。人类所有的恶都来自于脆弱和渺小。比起怨恨或是消灭,我反而更加讚同人类试图变强的心情。世上的物种都是经由不停繁衍、交配、进化而成为适合世界的生物。第一个生命从水里爬出来,到可以展翅飞翔,这中间歷经了多少?我并非因为自己是弥多所以讚同自己的存在试图认可自己。可世上生物链有顶端的掠食者,也有最底层连脑袋脊椎也没有的被掠食者。弱者不可能一辈子都是弱者,人类也不能一直那么脆弱。自然的资源终有消耗殆尽的一天。在此之前,如我一直所说的,没有谁有资格抹灭他们的发展。」卿囹轻声道:「这也是我被反叛军反对的原因,我主张人类不能继续只跟人类繁衍后代。物竞天择,这么下去人类总有一天会自己走入毁灭。我鼓励弥多降世,也就是说,在他们眼里我是藐视神旨的。忤逆了伟大的奥斯。」
「你……认为神灵应该要跟人类结合?」
「嗯。人类因为弱小所以有着许多我们没有的智慧,虽然在人类眼里我们强大聪颖,可那是因为我们强大,许多事情轻而易举。可这样的我们,发明不了电脑科技,也不会製造汽车零件,搞不懂千斤顶是什么原理。人类文明若是毁灭太过于可惜。若是神灵的强大能够加上人类的智慧,那不断进化之后的物种,也许都能与自然共存。不再有污染也不会再有那些不可逆的破坏,取于自然,归于自然,共生共存。只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人类之间光是同样种族相同性别的恋爱都那么多人无法苟同,又怎么可能接受与其他种族结合呢?」卿囹轻叹:「我已经十分厌倦所谓“纯正纯种”了,可不论是皮犹尔人或是人类却都万分执着。神灵的强大是因为什么?人类渺小又是为什么?难道不应该相互扶持吗?再高阶的神灵也是情感动物,为何阻止相爱的可能?为何降下灭族的诅咒?」
肖衍望着他,的确无法理解身处高位的卿囹脑中的想法,可他,能明白他。
从一个细胞核到成为一个人,这之间的进化经歷了多少岁月?
可人类文明存在几千年,在现今的社会,传染病肆虐、气候异常,似乎都在警示着人类加紧脚步进化。
地球越来越不适合人类居住,科学家们着急忙慌的找寻能替代的星球。
可那然后呢?
一直以来人类只想着改变环境来配合自己,符合人体工学,可却没想过改变自己去适应环境。
卿囹不过是转了一个弯。
鱼类为了在水中生活长出了鳃,鸟类为了飞翔长出了翅膀,野兽为了狩猎长出尖牙利爪,各种生物都是歷经磨难以后演变成适合环境的模样。而什么也不改变的人类,製作飞机用以飞翔,製作船隻用以入海,製造武器用以狩猎,强行改变环境掠夺自然,却仍旧以为自己可以征服世界。
想来的确叫人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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