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林双意的一声“卡”, 顾栖池收回了腿,头也不回地就这么离开了, 宋知安想伸手去抓他,却只摸到了他一截翻飞的衣角。
匆匆在妆发老师那边拆了头套,又将那套淋湿的戏服交由服装老师,顾栖池这才得了空隙,去查看薄彧发给自己的消息。
是一小段视频。
拍摄它的人手法并不怎么好,镜头有些摇晃, 好在完整的将整个日出都拍了下来。
里面还有段语音,四周都是人,顾栖池垂着眼, 眼睫低敛, 看不清神色。
按照以往来说, 他都会语音转文字,了解到必要的讯息就好了,可这一次……
宋知安那种恶心黏腻的眼神似乎还停留在他的身上一样, 怎么都忽略不了。
顾栖池的心脏隐约泛着疼,他喉结滚了下,艰涩出声:
“千千,可以帮我找一下耳机吗?”
罗千千一直蹲守在他的身边,听到他的要求有些诧异, 却还是老老实实从帆布包里掏出耳机递给他。
是有线耳机。
罗千千看着他动作——
顾栖池先将耳机塞进了耳朵里, 随后又插入耳机孔。
她无端想起之前在某音里看到的那个梗:在受到重要的人的电话时, 你会先带耳机还是先插入耳机孔?
最一开始罗千千压根没弄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在于哪里, 在她看来,先干哪一个都很无所谓。
知道一条热评被顶到最高,解答了她的疑惑——
“先戴上耳机,再插上耳机,是为了不错过他说的每一句话,因为害怕先插上耳机的那一刻而错过了他说的话……”
甚至还有些人在下边评论了什么“希望你永远也不懂这句话”。
罗千千当时只觉得有些好笑,并没多做他想,随手一刷就翻了过去,可现在……
她的目光落到顾栖池的指尖上,他点开了那条并不长的语音条,周身冷冽颓丧的气质消散,眼睛里流露出一点很明晰的笑意……
薄彧的声音很好听,微哑又带着磁性,经过电流的加工之后又多了几分低沉,他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
“顾栖池,这是洛杉矶早上五点钟的日出,很漂亮,但没有你漂亮。”
语音条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又出现了他含着笑意的声音;
“我好想你,希望下一次,再看到日出的时候,我身边的人是你。”
顾栖池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慢了一拍,随即迅速加快,急速的心跳声在胸腔之中起伏,震耳欲聋,好像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的一样。
在雨里淋了三四个小时,他的手脚一片冰凉,甚至冷得有些微微发紫。
进来化妆室这么久,他始终觉得有一层寒意笼罩着一样,手脚怎么也没法回暖,四肢都有些麻木的僵硬。
往后还有几条语音,是在他拍戏的不同时间里薄彧发来的,顾栖池一条一条点开。
“洛杉矶和你那边的时差有些大,你下戏先去睡觉,不用等我。”
“老婆,我好想你,能不能多发几条语音给我……”
“顾栖池。”
笼罩在心头的阴霾逐渐被驱散,温度一点点回归,好像有一股暖流淌过心间,再涌入四肢百骸,血液都变得滚烫。
顾栖池将这几条语音听了很多遍,直到妆发全都拆卸完毕,这才起身回了酒店。
酒店里,刘师傅早就熬好了姜汤,装在保温壶里,红枣和枸杞的甜中和了生姜的辣,将身体里的寒意全都驱赶出去。晚饭是爆炒牛肉,加了很多辣椒,有助于出汗,以防明天感冒。
做了很多预防感冒的措施,罗千千还是不放心,又下楼去帮他买了几盒预防感冒的冲剂,亲眼盯着他喝了下去这才安心离开。
冲剂很快就发生了作用,里面的药让人昏昏欲睡,顾栖池眯着眼,捞出手机解锁屏幕,再三确地薄彧现在在和人洽谈生意没法通话时,将自己彻底埋进了被子里。
他是弓着背睡得,两条长得逆天的腿蜷曲着,是婴儿在羊水里就会做的保护自己的姿态。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风,风声怒号,拍打着屋外的香樟树叶子,树叶簌簌的响。
风越刮越大,不知不觉间,远处的天边传来沉闷的雷声,压抑又低沉,顾栖池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睡熟了,却好像感知到什么一般,不安地蜷缩起身子。
一道紫白色的闪电撕扯破了夜幕,厚重的云重重叠叠地堆积,乌黑翻滚,大雨最终倾泻而下。
豆大的雨滴砸落,碎在地上,碎在窗沿边,雨声滂沱,自房檐上淅沥织成一道水幕,将内外割裂成两个世界。
从内向外看这个世界,一片模糊。
光是暗沉的,沉沉压下来,晦涩不明,顾栖池躺在大床中央,努力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他拧紧眉心,额头与后颈浮出一层细汗,脸上也满是痛苦的神色。
在这片潮湿的闷热里,没有了习惯的薄彧的陪伴,顾栖池心慌不已,无法控制的梦到了过往。
因为经历过太多次,以至于这个梦清晰无比,连一个细节都没有忽略。
那是在顾予宁和宋知安的订婚宴上,顾栖池躲在角落里喝着酒。宴会的灯光明亮又灼眼,一片觥筹交错之中,顾栖池听到了很多人恭维的话:
“顾总可真是教导有方啊,小宁这么出色,一看就是你认真培养的。”
顾成天应该在和某个合作伙伴聊天,面上是骄傲而自豪的笑,寒暄道:“当然,小宁可是我最喜欢的儿子了。现在能和宋氏的二公子订婚,也都是他自己争取来的,我这个爸可没帮上半点忙。”
“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没有你们这么大度,没有抛弃他,还把他培养的这么好,他哪来的和小宋总订婚的机会。”
梦里的顾成天好像很满意这样的夸赞,眼角的细纹都笑出来了。
后面都是些对顾予宁和宋知安阿谀奉承的话,顾栖池没心情听,刚想去花园的窗边吹吹风,散散酒气,身边的沙发就陷下了一个柔软的弧度,话题中心的宋知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上还端着一杯香槟。
宋二公子长了一副好皮相,清隽有礼,又有浓厚的书香气,按理来说,是很招人喜欢的长相,但无端的,顾栖池并不喜欢他。
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神,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是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
像被生活在阴暗潮湿地带的一条毒蛇盯上,周身都是黏腻湿冷的错觉,顾栖池无端地想要逃开。
宋知安就这么盯着他,脸上漫出一点清浅的笑意来:“栖池哥是吗,我是宁宁的男朋友,我叫宋知安。”
他朝顾栖池晃了下他手里的香槟,并邀请他喝下去,却被顾栖池冷声拒绝了。
梦里的自己表情极冷,极度厌恶宋知安的靠近,分明对方也没做过什么。
宋知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表情似乎很受伤,那双略带清冷的眼低垂下来,低声开口:“栖池哥不喜欢我吗?这真的让我有些受伤……”
顾成天和顾予宁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了,两人惊惶走进,顾成天的脸上是讨好,顾予宁的脸上则是憎恶与愤恨。
但在宋知安回望的时候,又很快转变回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孱弱的、楚楚可怜的小白花一般,小心翼翼地捏着宋知安的袖子:“宋哥,我大哥还有些问题没问你呢……”
宋知安被支走了,顾栖池松了口气。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东城的排水设施这些年可能没做好,又加上地面不平,很多地方都有些低洼,以至于雨水积蓄,竟然在路面之上形成了一条湍急的河流。
这条临时形成的河极深,足足能到达人的膝盖以上,更甚至,在一些雨势更大的地方,积起的雨水已经没过了大半个车门。
梦境还在继续,浓稠的墨色翻涌,想要将他吞噬一般,窒息的痛苦没顶。
顾栖池没敢喝醉,他心慌的很厉害,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震动的声响在耳膜处鼓动。
宋知安没走远,他的视线依旧紧紧粘在顾栖池的身上,半分都不加遮掩。
梦境之中,也是这样的雨天,天色阴沉的看不见一丝光亮,闷热潮湿的水汽渗入皮肤的肌理,就连衣服也染着一层潮意。
订婚仪式并没有在东城举办,而是在宋家的私人岛屿之上,所有的宾客住处统一由宋家安排管理,顾栖池的那间客房被顾予宁特地交代过,在走廊的尽头,偏僻又荒凉。
回到客房的时候,顾栖池的心跳的越来越快,太阳穴处的青筋也是一跳,他直觉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一般,铺天盖地的贪婪的恶意沉沉压下,混杂着酒气与热气的空气里,顾栖池被人大力按在了墙上。
梦境开始变得支离破碎,那些嘈杂破碎的声音一幕一幕漫过,像极了扭曲的怪物,张牙舞爪地想要将人拉入地狱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顾栖池陷在大床里,嘴唇不安地颤抖着,一片苍白,毫无血色。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了泪水,无休止一般,不停地滑落,很快浸湿了身下的床单与枕头。
水渍蔓延开,他依旧没有醒过来。
那个他最不愿意回想起的梦境终于被扯下了最后一层遮羞布,荒诞又可笑。
原文之中标榜深情人设的主角攻人设彻底崩塌,露出了他本就狰狞丑恶的面目。
宋知安趁着所有人不再,把顾栖池堵在角落里,按在墙上,想要对他图谋不轨。
那种令顾栖池难受的目光毫不掩饰地粘在他身上,那一刻他才看清,宋知安眼底深处到底掩藏了什么。
那是一个男人直白又肮脏的情绪,就这么毫不遮掩的暴露于光下,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想要将顾栖池缠绕,收紧、最终拆骨入腹。
他的图谋不轨没能成功,顾栖池急中生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将房门前的花瓶单手拿了起来,直接敲到了宋知安的后脑勺上。
(说实话审核我没懂你这段锁我的意义……他在保护自己啊还成功了你治治脑子吧)
浓稠的鲜血从乌发之中流出,暗红的色泽触目惊心,一路下淌,将宋知安白衬衫的领子洇湿。
走廊的另一端,顾予宁终于带着顾家人姗姗来迟。
顾予宁早就察觉宋知安见到顾栖池的情绪不对,被宋知安找借口甩开之后,心头猛地一跳,急忙去找了顾成天和耿听浔,被动静吵醒的顾愿安也发觉到了什么,急忙起身,跟着顾予宁匆匆赶往顾栖池的房间。
恰好撞到了眼前的这一幕。
即使被打得满头鲜血,宋知安依旧贼心不死。顾栖池的衬衫被他撕扯着拉开了小半,单薄的锁骨线条流露出来,那一截肩颈白得晃眼。
“宋哥!”
顾予宁仓惶着大喊,眼神之中满是惊惧,他几乎是颤抖着从嗓音里挤出几个字来:“宋哥,我在这儿呢,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他的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如果不是顾愿安在背后扶着他,可能已经因为腿软摔倒在了地上。
宋知安其实没醉,更是清醒的很,但未来的岳丈和丈母娘都在这,顾予宁又主动给了他台阶下,即使再不愿意,他也得装做认错人了。
整个屋子都是宋氏和顾氏请来的宾客,万一这事儿闹大了,真正丢脸的还是他。
思及此,宋知安假装醉的厉害,走路的姿势也有些摇摇摆摆,他微眯着眼睛,好像才分清怀里的人不是顾予宁,而是顾栖池一般,退开了些许。
随即被顾予宁搀扶着离开。
只留下顾愿安、顾成天和耿听浔三人,脸色极为难看。
那个砸伤宋知安的花瓶已经被砸碎了,留下了满地的碎片。
是青花瓷的那种样式,瓷片冷白,沾染着殷红的血迹,顾栖池的手上也是。
他的手生得极为好看,指节分明,白皙又修长,指尖都是桃花一般的粉色,徐徐晕染开。
此刻却多了不少瓷片飞溅时割出来的细碎伤口,掌心也划出了一道极深的伤口,皮肉外翻,鲜血直流,有些可怖。
他脱力一般地沿着门廊滑坐在地上,又被顾愿安扯着领子拉了起来。
这么多年以来,顾愿安从来没给过顾栖池什么好脸色,他将所有的温柔与耐心全都给了顾予宁,就好像那才是他的亲弟弟,而顾栖池才是那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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