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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指珍珠 第19节
    邱济楚闻言惑然,没太当回事。
    “许是在老夫人那里吧,四处找找。”
    清霜一把鼻涕一把泪,“没有,奴婢和管家都把整个贺府找遍了,也不见小姐的影子。小姐明明方才还在闺房中呢。”
    邱济楚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匆匆入府,沈舟颐也正在寻戋戋。众人把她常去的地方诸如胭脂铺子、春芳斋、百香阁都翻了个便,徒劳无获。
    贺老太君忧心如焚,黄花大闺女失踪可不是闹着玩的。众人手忙脚乱,都快急疯了。沈舟颐细细盘问了府上所有仆婢,个个都说未见任何异常。他又将前来吊唁宾客的名单调出来,上面端端有顾时卿的名字。
    顾时卿是晋惕的手下。
    顾时卿,晋惕,魏王府。
    戋戋。
    沈舟颐心头一片冰冷,“不用四处乱找了,我知道她在哪里了。”
    众人循着晋惕与戋戋常常私会的地点,找到了散落在草地上的一枚耳环。耳环上的掐丝歪歪扭扭,有被人大力挤压撕扯过的痕迹。沈舟颐将那枚耳环紧紧捏在手心,骨节渗入青白,咯咯直响。
    邱济楚还是第一次见他显露如此阴森可怕的神色。
    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戋戋多半被晋惕带走了,自愿或强掳。
    邱济楚怒道:“我去临稽府报官!”
    沈舟颐深知报官没用,当今世道下官府重视命案,对其他诉状往往消极怠工不予理会。
    两人来到临稽府,衙役一听他们没有官位在身、只是经商的布衣,精神先懈怠了三分;后又听说他们只是走失了妹子而非命案,精神便再卸三分;最后听说他们竟要状告魏王世子,直接认为他们心智疯癫,不由分说将他们驱逐了出去。
    邱济楚险些挨板子,恨恨道:“呸,这些人官官相护没一个好东西,难道晋惕强抢民女,他们也坐视不理吗?咱们直接去魏王府要人!”
    沈舟颐阻止了邱济楚,来衙门口告状尚遭如此白眼,真去魏王府的话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况且现下只是猜测,并无实际证据证明是晋惕把戋戋带走的。
    沈舟颐一声不吭地沉默半晌,对邱济楚说道:“去找‘那个人’,也许只有那人能与晋惕抗衡。”
    邱济楚迷惑,经沈舟颐的解释,才恍然大悟。
    ……
    魏王的祖辈是本朝开国功臣,曾获赐丹书铁券。晋家后世兴旺,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天子的左膀右臂,封疆扩土,荣耀无比。传言天子用九鼎,魏王用八鼎,骎骎然功高震主,有比肩天子之势。
    晋惕十三岁就跟随父亲在军中历练,年少成名,十七岁受封魏王世子,可谓权势逼人。他颇豢养了批自己的心腹,这些人战斗力不弱,真上沙场也是以一敌十的好手。
    而此刻,世子亲兵却奉命在别院看守着一个女子。
    戋戋被关在四面窗牗都被钉死的房间中,窗牗外有垂幔遮挡,暗不见天日。晋惕没给她解开绳子,她满目漆黑,泪水流干,喉咙喊破,也没人理会她。
    若单单黑暗她不怕,单单被掳她也不怕,真正令她恐慌的是此刻的置身之处,密不透风的房间,孤身在内的她……所有细节,都和那个困扰她许久的噩梦如出一辙。
    没人知道她此刻有多后悔,不仅是后悔见晋惕,更后悔没听沈舟颐的劝告,一厢情愿地以为晋惕肩头没有红莲胎记就不是梦中那人。她怎蠢得如此?
    前些日她厌嫌至极的沈舟颐,此刻却像黑暗中的明灯,她做梦都想再见他。若沈舟颐在,定然会救她出去的吧?
    噩梦终究变成了事实。
    是她自讨苦吃,明知晋惕偏执又蛮横,明知他不会明媒正娶自己,却还与他纠缠不休,都是她作茧自缚。身陷囹圄,方体会到沈舟颐有多好。
    她小声啜涕着,像一只迷失的鹿在哀鸣。
    嘎吱,双页门倏然被打开。
    几缕明光泄进屋内,刺痛了戋戋的双眼。
    晋惕沉沉走进来,见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面露不怿,俯身将她抱回到床榻间。戋戋僵然,任由他抱着没反抗,因为根本无法反抗。
    比之之前相见,晋惕的神色已平和许多,仿佛是宝物到手、舒心又放心的那种踏实。
    他怜爱地拢拢她衤糀额前蓬乱的发丝,对她说:“戋戋,我不会让你委屈太久的。十个月,就十个月。若赵鸣琴早产,或许还能更快些。这段时间你就先待在这儿,衣食我都不会少了你的。”
    戋戋怒极,尖利的贝齿蓦地咬上了他的手背。晋惕英眉蹙起,坚硬的手骨轻轻一捏,就将她下颌捏得疼痛打开,松了嘴。
    “别跟我耍脾气。”
    戋戋咽下喉咙中的腥味,她从前还对晋惕有那么几丝残存的情意,现在都转变为恨。
    “放开我。”
    晋惕无动于衷。
    戋戋屈辱不堪,抽抽鼻子,“我要吃东西,放开我。”
    晋惕这才勾勾手,叫人给她解开了绳索。戋戋一得自由就疯了似地想跑,可放眼望去外界全是披坚执锐的兵将,她就算生出三头六臂也难以踏出这个门。
    晋惕命厨娘将食物和美酒悉数端上来,供她随便吃喝。戋戋心头憋着闷气怎生吃得下,苦恨不能与晋惕同归于尽。十个月,他要把她当暗不见光的外室十个月么?
    这期间,他要和赵鸣琴成婚洞房,生儿育女。
    他凭什么。她也是正经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儿,不说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也总算得上的,她本可以堂堂正正嫁给别人做正头娘子,凭什么被他强掳为妾?
    戋戋情绪翻涌,眼泪吧嗒吧嗒坠入饭菜。晋惕铁了心要将她困在这里,强迫自己冷硬心肠,并不松口放她走。
    他尝试着劝她:“既然你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别硬扛着了。戋戋,凭咱们这许多年的情意,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你不要再想着沈舟颐会救你,他今早已去临稽府报过官,被轰了出去。我的忍耐是有限的,若他再敢对你纠缠不清,我就也放狗咬他。我倒要看看他死了,你还有什么惦记。”
    戋戋闻听“狗”之一字蓦然眼皮跳,伤疤被血淋淋揭开。贺二爷,就是被恶犬活生生撕咬而死的。
    她眼珠圆瞪,扬手给晋惕大耳光:“我父刚故去,你这么对我,良心被狗吃了吗?”
    晋惕受了她这一巴掌,并不疼。当他决定要掳她时候,就料到她会闹、会哭、会歇斯底里。但无所谓,他是爱她的,只要先将她占在手中,度过眼前的难关,日后她定然能体谅他的苦心,她和他还会是一对爱侣。
    晋惕执拗,起身离开她,房门重新紧闭起来。
    ·
    贺家和魏王府的地位相差过巨,沈舟颐为救戋戋,想到了他和邱济楚昔日往北地柔羌时,在雪葬花毒下救过一位富贵公子的性命。那公子自称姓楚,似与皇室沾亲带故,当日曾邀沈舟颐去宫里做太医,沈舟颐并未答应。
    今时今日他欲重新找到楚公子,并非挟恩求报,而是家中幺妹被权贵强掳实在走投无路。然临稽人海茫茫,想捞一个人并非易事,况且那人还是个有身份有来头的贵人。
    沈舟颐叫邱济楚向外放出风声,说雪葬花的毒素淤积在体内经年不散,每隔两月必须服用解药,而这解药只有永仁堂有。永仁堂,便是沈家祖上老药铺的牌匾。
    临稽地处江南,许多土人都不曾听说过雪葬花的名号,对此不屑一顾。邱济楚在外四处散播雪葬花如何如何遗害深重,沈舟颐在永仁堂耐心等了三日,终于等得一贵家小厮前来问讯,雪葬花当真要两月必服解药?
    沈舟颐告诉他:“是。”
    那贵家小厮遂请沈舟颐走一趟,他家主人有邀。
    对方府邸门庭堂皇,屋舍清丽,端是个藏龙卧虎之穴。见得主人,主人模样依稀熟悉,正是昔日在北地救过的楚公子。
    楚公子哈哈大笑,说早猜到是沈舟颐要寻他。沈舟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楚公子惊怒交加:“皇畿之地,竟有如此强抢民女之事?”
    沈舟颐道:“在下今日不揣冒昧,实话实说,想求公子相救。”
    楚公子眯眯眼睛,“那雪葬花的毒……?”
    “都是讹传,当日就已根除,无须服什么解药。”??
    “那沈公子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你得罪魏王府,救你妹妹呢?”
    “凭救命之恩,请您回报。”
    楚公子摩挲着下巴:“当日救命之恩,我已带你们寻得宝贝玉石,就算还报。现在要我再还一次,有些牵强。”
    沈舟颐闻言眸中冷光闪了闪,亦微微一笑。
    楚公子静静等着他的答案。
    “若蒙贵德,在下这双‘起死回生’的手,任大皇子殿下差遣。”
    起死回生,还是当日楚公子形容他的。
    楚公子陡然竖起眉毛,拍案起身:“你怎么知道孤的身份?”
    沈舟颐冷静自持,反问:“您真以为,平白无故在野外救下一个人,我们不细致查查他的姓名来历吗?”
    楚公子稍稍凝滞。他是姓楚,但不是楚,而是褚。
    大皇子褚氏,褚玖。
    褚玖道:“你敢这么对孤说话,就不怕孤杀你灭口?”
    沈舟颐叹道:“固然怕。但舍妹乃是在下心爱之人,在下为她万死不惜。况且,杀了我一个草民,对您并无切实的好处。您的身份,我未曾泄露给第三人知晓。”
    褚玖沉着脸良久,蓦然又笑了。
    如今他与二皇子争抢皇位,的确需要一位精通医理、有胆有谋的士人,助他百毒不侵。
    第26章 绵羊
    黄昏时分办完案卷后,晋惕往别院看望戋戋。
    打开门锁,见她蓬头垢面地蜷缩在床角,眸子无神若一潭死水,浑身脏兮兮的,脸蛋呈蜡黄之色,细闻还有股臭味。她已经被关在这里三日了,没法反抗他,也没人来救她。
    晋惕暗暗嗤,心痒难搔,起了几分戏弄她的兴致。他顺手抄起观音像前的玉净瓶,拿其中柳枝蘸水洒在她身上,驱逐她身上的臭味。
    他拍拍她脸蛋,逗她开心:“两日不见,小姑娘怎么变得这样臭?”
    戋戋徐徐回过头瞪着他,目光冷淡而有攻击性。
    要他死一样的恨。
    房门平日紧锁着,她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又没水洗澡,不霉臭才怪。可怜姑娘是贺老太君的掌上珍珠,平日最爱干净,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连一根头发丝都要整洁……如今却被幽困于此处,与自己的秽物相伴。
    晋惕本没想欺负她的,但看她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弱小又无助的样子,不禁就想了。他是个粗枝大叶的男人,确实没考虑到秽物这件事,当下微微愧疚,招呼人扶她起来沐浴。
    戋戋肩膀发颤,喉咙里如卡着碎刀片,气息抽搐,已经不太会正常呼吸了。
    晋惕知她不是装模作样,大为后悔,收起玩笑之意。他拿过侍女手中的玉梳亲自为她篦头,一边梳她打结的长发一边沉声道:“对不住戋戋,真的对不住。这样吧,从明天起我不叫他们锁门了,你可以到庭院里去晒晒阳光,好不好?”
    戋戋无声垂下头,泪水崩溃似地往下落,不肯和晋惕说一句话。晋惕心痛愈巨,后悔不迭,他真是该死,怎能把她一个人关在这里许久?
    他也不管她臭不臭了,俯身将她抱住,不住向她道歉。是他做了大错事,只要她能解气,打他两耳光亦可。
    “今天宫里真的有事,才没来陪你。以后但叫我这般对你,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戋戋烦厌地将他踹开。
    ……
    夜晚明月如皎,两人同榻而眠。晋惕翻来覆去睡不着,时不时借着月光瞥戋戋。她背过身子一动不动,连呼吸声也无。
    晋惕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欲伸手扒她清瘦的肩膀,却见到月光反射中她身上惨白色丧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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