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枫现在辨认草药,为的就是将来的机会。
她和三妮一起发现了一堆紫色的小花花,夹在一堆杂草中不太明显,三妮指着这堆紫花说:“这个我听妈说过,这种草叫什么……”
她费力地想,三妮的认图能力非常强,任何草药她看过一遍,就能把形记个七八分准。
可是,她记名字的能力不强,楚枫接下她的话:“叫紫菀,可以治风寒咳嗽气喘,虚劳咳吐脓血。”
三妮说:“对对对!”
在楚枫和三妮说话的时候,楚枫发现,楚深的情绪明显不高兴。她叹了口气,大概知道哥哥在别扭什么,楚枫问:“哥哥,你怎么啦?”
楚深瓮声瓮气说:“没什么。”
楚枫轻轻道:“是因为今天那包糖?”
这句话,可打翻了楚深的话匣子,楚深转过身来,气得捏紧拳头:“妹妹!我真不知道爸到底是咋想的!年……奶奶那么对我们,他居然拿糖去看她,他这样做有想过我们吗?有想过咱妈吗?”
楚深的情绪非常激动,他现在觉得楚志国就是叛徒,一个不折不扣的叛徒!懦夫!
“奶奶对我们一直非常过分,她从来都看不上眼我们家,无论我们给她拿再多糖酒去,她都不会看得起我们。她更不会因为我们给了她糖,就对我们稍微好点,爸这样做,就是肉包子打狗,他为了讨好奶奶,根本不顾我们的死活。”
楚深气鼓鼓的,他的想法完全是人之常情。
见楚枫没说话,楚深说:“妹妹,你觉得呢?”
楚枫则道:“我觉得哥哥你说得有道理,对奶奶那种人,给她再多东西,她永远都只会觉得是咱们在巴结她,不会记得咱们的好。”
楚深一扁嘴;“还是妹妹你好。”
“可是——”楚枫话锋一转,“爸拿那袋糖去,不是为了奶奶,而是为了给咱家其余亲戚,给队里的人看。”
“爸今天特意邀上了楚家长辈一起去医院,大家都能看到,爸拿了贵重的糖去,爸没有对不起奶奶、四叔他们。”楚枫说,“我知道你想说,亲戚们的看法其实不重要。”
楚枫轻轻说:“可是,现在队里明显希望爸爸能更进一步,妈妈也领了副业队的事,我们家目前越来越好,在队里人缘也好,可是,无论再好的人缘,也免不了也许有人暗中嫉恨我们。”
楚深是个真正九岁的小孩子,费力理解楚枫的话。
“爸爸送糖,一来,绝了别人说咱们家不顾念亲情,当初奶奶差点饿死咱们不假,可别人会说现在断腿的是四叔,不是她。二来,别人会看见,咱们家哪怕爸爸妈妈都越来越有能力,可是咱们家还是有那摊子糟心的亲戚,还是有吸血的人。”
楚枫一字一顿道;“人性都有弱点,大多数人的弱点是不希望别人比自己强太多,我们家现在有了这个‘弱点’ 别人就觉得,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爸爸妈妈有机会时,他们就不会阻拦,还会支持。尤其是奶奶得罪过的那些人,会更想我们家变好。如果我们家现在就彻底丢开奶奶家,别人则觉得我们过得好,看见奶奶过得差,说不定还有人会同情奶奶。”
楚深若有所思。
楚枫继续说:“人多才有力量,想要力量,那就得让朋友变更多,让敌人变得更少。”
处事如是,政/治亦如是。
年春花家之所以闹到如今的地步,就是因为如此,她和福团的心太窄,一句话、一点事都要压过所有人,自己想做所有人高高捧着的王,却成了所有人的敌人。
楚枫问楚深;“哥哥,你想要一袋糖,还是想要爸妈在队里的工作越来越好?”
楚深毫不犹豫道;“当然是爸妈在队里的工作越来越好!”
他懂了,一袋糖只是小事,这就是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可楚深想了想,又皱了脸:“那,咱家不能为了这个,次次都送糖吧。”
楚枫朝他眨眨眼;“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这次楚家亲戚们全都送了礼,却吃了年春花的亏,下次再送年春花礼之类的东西,就会凑在一起讨论了,到时候陈容芳楚志国只需要和他们一样就行。
而且,楚志业现在得了个“好工作” 将来可怕别人踏他家的门槛求他办事,只会把人际关系闹得越来越僵。
楚深想了想又说;“妹妹,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他觉得自己应该不算笨,在学校偷偷听课的时候,楚深反应就很快。
楚枫又不是真的七岁小孩儿,她笑了笑:“哥哥,你有你擅长的东西,我也有我擅长的东西啊。”
楚深也就释然了。
楚枫这时朝在另一边采紫菀的三妮跑去:“三妮,我来帮你一块儿!”
三妮从紫花青草中抬起头,笑意明媚。白佳慧、陈容芳这几个孩子,各有各的所长,三妮楚梨认图能力强大,取木炭画画都能画得惟妙惟肖。
楚枫记忆力非常好,听过、看过的东西几乎都不会忘。楚深则在数学见长,他偷摸在窗外听老师讲数学,就已经能算一些简单的数学题。
他们本来都是福气文的配角,所有光辉都被福气压得抬不起头,所有特长都成了她们的灾难。在原福气文里,楚枫甚至因为记性太好,忘不掉被混混糟蹋的事儿,活活疯了。
可现在,挣脱福气文的桎梏,他们的明天光芒万丈,有无限的可能。
年春花家还在重修房子。
蔡顺英、楚志茂在风里修房,夫妻俩脸都被冷风给吹木了。大壮二妮等孩子也在一旁帮忙,手上脚上全积满灰尘。
没有其余人来帮忙,一来,现在是大白天,来帮他家修房就得耽搁上工。二来,哪怕楚家亲戚们可以请假来帮忙,可是他们去医院探望楚志业,反而被年春花糟践一通,再热的心也都冷了吧。
更何况年春花这么讨人厌。
行,他们就想,年春花家的楚志业现在说是有了金饭碗,去供销社门市部当售货员。年春花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一口一个瞧不起地里刨食儿的,那他们这些地里刨食儿的当然没脸凑上去帮他家的忙啦。
因此,蔡顺英、楚志茂苦兮兮地看着时常有楚家亲戚从路旁经过,就是没人说来搭把手,苦得肠子都快断了。
赵二叔拿着锄头从那儿路过,这个老好人见状也奇怪,拉着楚老五:“你咋不帮帮你侄儿的忙?”
虽然赵二叔瞧不起年春花的做派,可他思想传统,总觉得在乡下这个地方,邻居、亲戚帮忙是应该的。
楚老五就说:“帮忙?咱们这等人去他家,怕是别人要嫌咱们脚上的黄泥弄脏了别人家里的地!咱们是农民,地里刨食儿的,你和人家咋比啊?连我三哥都被瞧不起呢。”
“啊?”赵二叔懵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年春花在医院受了气,也踮着脚回来拿东西,她那三角眼在风中一凝,就看见楚老五在说自家的坏话。
年春花这时真是不蒸馒头也要争一口气,她马上张嘴叫嚷开了:“唉哟,我家志业确实得了个金饭碗,但那是他心善应得的,他五叔这话说得怪模怪样的。志业要去供销社上班,那确实和地里刨食的农民不一样啊。”
“明明不一样的事儿,你叫我咋说一样呢?”她高高地昂起头,一副谁也看不上的派头。
赵二叔终于听懂了,他讷讷道:“春花儿,你们祖上几辈不都是地里刨食的吗?当初你男人去得早,后面孩子娶媳妇这些事,哪样没有楚老五他们帮忙?你孩子工作再好,那人也得知道报恩呐。”
咋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年春花还要犟的时候,福团也来了,扁着小嘴只有那么委屈了。
福团眼里含着热泪,楚学文等在身后追,原来,顾廷森被叶昀之叫走以后,福团觉得少了个哥哥,就很难受。
楚学文楚学武这两兄弟就说:“没那个顾廷森还好些,福团妹妹,我们和你一起玩,他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福团为了给顾廷森辩解,就和楚学文楚学武吵了架,福团生气就跑了,楚学文楚学武连忙在后面追逐认错。
年春花一见福团哭了,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了,她环视一眼,指责开了:“蔡顺英!你在干啥呢?啊?让你在家看好福团,你不看好,福团哭了一会儿病了可咋办?”
蔡顺英:……
蔡顺英今天吹了一天冷风,修了一天房子,和泥巴时差点成了泥人,她都累成这样了,还得看好一个一天到晚只知道吃鸡蛋、吃红糖水的福团?
蔡顺英太累了,极度疲累可以让工人反抗资本家,也可以让蔡顺英此刻爆发。
蔡顺英实在受不了了,喊了一句“妈的!”
她把手里的桶啪得扔倒在地,那桶里还有半桶泥,非常重,扔出去咕噜噜滚到刚修好一半的泥墙上,只听得轰一声,年春花家刚修好的泥墙就又垮了。
所有人:…………
年春花都被蔡顺英那句爆粗给吓到了,这还是她那个虽不聪明但还算肯干的儿媳妇吗?
蔡顺英从一片废墟中跨出去,去把大壮、二妮手上的小铲子全部给夺过来,扔在一旁:“做什么做!天天做得跟个老牛一样,你们怎么这么笨啊?和福团一起去跳绳啊,去玩儿啊,玩儿完回来张着嘴嚎丧,还有人心疼呢。”
“修房子,修个屁的房子,谁住谁修!走,咱们回娘家!”
蔡顺英牵着自己的孩子,越想越气不过,越看福团那一身白白净净再对比自家孩子跟个泥鳅似的就气。
蔡顺英红着眼睛,一瞅,就看见平时装鸡蛋的盒子还在地上,里面空空的,啥也没有。蔡顺英怒从心头起,上前一步,一脚踢向这个盒子,死命地踩:“空盒子有个屁用!一个蛋都没有,谁吃了蛋倒是谁来修房子啊。老娘吃的是草,挤的是血,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福团、年春花愣愣地看着蔡顺英跟疯了一样踩盒子。
最后,她拿起一块石头把那个盒子猛地砸碎,牵着自己的孩子就回了娘家。楚志茂按理是要帮自己妈的,可他现在也是真累了,装模作样说了句:“你这婆娘!”就扔下了手里的工具,抓着头发蹲在一旁什么也不干了。
房子一点没修起,地上一片狼藉。
年春花张开嘴巴,和福团大眼瞪小眼,那些兔崽子都不干了,意思是这堆活现在只能留给她?!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关系
秋风瑟瑟, 年春花在寒冷的秋风中,望着地上洒了一地的泥土, 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用泥土盖房的工序是这样的:先找一些黏性相对比较好的泥土, 往里拌一点泥水,条件稍微好一点的人家就往里拌一些米糊糊水,加大黏性, 把这些泥土做成长方块。然后再用这些泥修墙做房。
因为蔡顺英的忽然爆发,没固定好的泥墙倒塌下来,摔成几大块, 冷冰冰的泥和水也打翻了一地。
年春花的鞋面也被冰冷的泥水溅到,冷得她透心凉, 年春花哆嗦着唇:“反了反了,志茂, 你婆娘也要反了?我的鞋面, 还有福团的衣服都被浸湿了,冷得人家福团打抖!”
福团确实冷得在发抖, 她裤管儿上全是泥水。
楚志茂扯着头发, 累了一天的他这时候也不那么“孝顺”了:“妈, 她能有多冷?我和顺英,还有大壮二妮他们干了一天的活儿,拿手把这些泥堆成泥砖,冷得手都成爪了。你和我说冷,我都没给你说我冷!”
楚志茂这时也受不住, 其实他比楚志平还更孝顺,但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
楚志茂瞥了眼福团, 现在看见福团白白嫩嫩的他就来火, 楚志茂蹭地站起身来, 背着手走了。
年春花喊一句:“你不帮忙修房子你要去哪儿?”
楚志茂头也不回:“我去找蔡顺英!不可能让她带着几个孩子回娘家吧,我楚志茂还要脸!难道让我的孩子去喊蔡顺英娘家舅舅叫爹?我来给福团当这个三伯?”
他骂骂咧咧,满裤管子的泥水:“我就这几个娃都管得累死了,当个屁的三伯!”
福团、年春花:……
不说福团两根手指搅啊搅,快把自己的衣服都给搅烂了,就说年春花也是满脸臊得热气疼疼。她心窝子疼,心道到底是儿大不由娘啊。
原来不只外人笑话楚志平和老婆女儿分家,专心专意给福团当二伯。就连家里的这些兄弟妯娌也这么认为,楚志茂生气之下,嘴里没个把门儿的,就把这话给吐了出来。
现在,第九生产队谁不在背后笑年春花一家没个章程?纵观第九生产队建队以来,纵观整个凤凰公社,都没有人不要自己的孩子,去巴巴给四弟的养女当二伯的事情。
这年春花、楚志平,还真不愧是亲母子。
如今楚志茂蔡顺英两口子溜了,楚志平在队上干活儿赚工分,一大家子等着吃饭呢,家里伤的伤,“有福”的有福,不敢支使有福的做事儿,这扛起一家子嚼用的责任就落在了楚志平身上。
也就导致,现在年春花无人可用,家里人都跑完了,只能让她来修这个房子?
年春花咬咬牙,她最近养尊处优,连上工下地都能偷懒则偷懒——因为有福气在,她也不耐烦干这些活儿。福团捡个钱就有五元钱,不比累死累活刨地强?
年春花瞧了瞧那些泥块,要是再不修房子的话,这些泥块儿继续被冷风吹着,失去黏性就不能修房子了。于是,年春花咬咬牙,忍着冷弯下腰,开始了修房造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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