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妇女忍不住,直接捂着脸哭了起来。
那是她侍弄了这么久的鸡,看得比自己的命根子还重要。
“队长,可以暂时不杀病鸡吗?那些鸡说不定还能活?我们把病鸡隔离起来,不会传染出去的。”
刘添才也看向钟大夫,如果不是逼不得已,谁想扑杀鸡?
刘添才家的鸡也在扑杀之列。
钟大夫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苦笑一声,这个恶人还是得他来做:“不行,就现在的条件来说,得鸡瘟的鸡基本都活不过三天,哪怕是条件好的养殖场,也无一例外,放弃得了鸡瘟的鸡。”
“咱们不能因小失大。”
队员们都苦着脸,对这个决定无可奈何,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服队长他们。
陈容芳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下面,哪怕婆婆年春花出丑,陈容芳也没心思去看。
现在,本有些麻木的陈容芳忽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站起来:“队长,钟医生,我家那只得了鸡瘟的鸡还没死。”
大会堂一下静了下来,陈容芳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大家虽然不了解状况,仍然凝神听她说话。
钟大夫最清楚陈容芳说的是什么,扶了把黑框眼镜:“你家那只鸡在七天前就得了鸡瘟,现在还没死?”
“嗯。”陈容芳道:“我就是照钟大夫你说的,每天都给它喂阿莫西林和牛黄解毒片的水,每天至少喂五次,我担心消毒不彻底,还会沾着酒精,细细给那些鸡擦拭眼周、羽毛这些地方。”
大家都咋舌,陈容芳这照顾也太精细了点,她们养了一辈子的鸡,也打心眼里爱这些家禽,但从没做到陈容芳这么细致过。
关键是,这样精细,有用吗?
钟大夫听完,沉思着点点头:“得鸡瘟后,可以多用抗生素抗菌,牛黄解毒片则是抑制病毒。得鸡瘟的鸡身体会发热,用酒精擦拭既是消毒,又能散邪热。你一天擦多少次?”
陈容芳有些局促:“基本半小时就一次。”
半小时一次,陈容芳家有二十多只鸡,她这是一天都没有休息的时候。
队员们拿眼瞧陈容芳,她瘦了一大圈,这是燃烧自己的健康,全力救治那只鸡呢。
陈容芳道:“队长、钟大夫,我就是个普通妇女,但我家那只鸡真的没死,我想,钟大夫说的养殖场碰见鸡得鸡瘟,都会直接杀,会不会有养殖场养殖密度过高,无法投入过多人力的关系?但对我们来说,这些家禽是我们一年大半的收入,我们付出再多人力成本,都心甘情愿。”
所有人眼中都燃起渴望,按她们的心来说,她们多恨不得得病的是自己,不要是自家的鸡啊。
钟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
毕竟鸡瘟还有百分之十多的存活率。
可是答应这件事,是要担责任的。
钟大夫苦笑着摇头:“你的照顾是很精细,但也只能拖延时间,鸡瘟太棘手了,到了该死的时候,那只鸡一样会死,不如早点扑杀。”
“钟大夫、队长,再给我们几天时间试试吧。”
队员们哀求,哪怕只有点微茫的希望,他们也不想放弃。
“鸡瘟不是还有百分之十多的存活率吗?您就让我们试几天,把那十多的存活率保住,也比立刻全杀了好啊。”
“养殖场得了鸡瘟,也不是立刻全部扑杀,队长,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刘添才顶着莫大的压力,伸手在脸上用力搓了搓,生产队闹了几天鸡瘟,他就几天没睡好觉,一双眼熬得通红。
“好,我给你们争取时间!”刘添才想开了,咬着牙答应下来。
不说队员们如何高兴,钟大夫最先提醒他:“队长,这可是要担责任的。”
现在把病鸡扑杀了,一了百了,啥罪责也不用担,反正这算是天灾。
虽然无情了些,可在天灾面前,个人只能尽力保全自身。
刘添才朝钟大夫摆摆手,他想开了,小时候家里穷,刘添才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最知道那些鸡对农民的帮助。刘添才的奶奶死,就是因为一只鸡掉水池?蒊里了,奶奶心痛去打捞,溺死在水池里。
刘添才红着眼睛:“三天,我最多给你们争取三天时间。”
他要顶住公社的压力,其他生产队队长的压力。
刘添才转头看向钟大夫,握住他的手:“礼跃,怎么做好病鸡的隔离、防止污染外泄,就都压在你的身上了。”
钟大夫啥也不说了,重重回握刘添才。
这是个好队长,为了队员们,把前途都压上了,他只能鞠躬尽瘁全力回报。
刘添才红着眼看向队员们:“今后三天,由钟大夫主持卫生工作,大家都要配合。陈容芳,你配合钟大夫的工作。”
年春花张了张嘴,本来想说至少别选那么个没福的陈容芳帮忙啊,可她刚一张嘴,就被几双视线恶狠狠瞪了回来。
那视线明晃晃的,摆明了写着:年春花,你别捣乱!
年春花赶紧闭嘴,屁都不敢放一个。
刘添才单单把陈容芳点出来,就是认可了陈容芳的能力。
陈容芳家的鸡得了病,还没死,就说明陈容芳在某方面很有可取之处。
队员们对队长这个决定心服口服,刚才要不是陈容芳站出来,也争取不到这三天时间。
刘添才、钟大夫有条不紊地把每个人应该做的事都安排下去,在他们的安排中,大部分队员都有自己担任的职责,尤其是陈容芳更是重中之重。
所有队员也都聚精会神听着,他们不傻,陈容芳冒着风险站起来提议、队长冒着风险给三天时间,如果做不好这个事儿,生产队被怪罪,到时候陈容芳、队长首当其冲。
灾难面前,所有人众志成城地拧成一股绳。
年春花、李秀琴两个人坐在大会堂中央,莫名有种格格不入之感。
李秀琴看着那些人泛红的双眼,心里也怕,凑近了婆婆:“妈,咱家的鸡真不会得鸡瘟吗?”
年春花白了她一眼:“福团的福气你又不是没看到,福团来之前,你一辈子哪儿有过这种好事儿?”
李秀琴被吼得讷讷点头。
年春花别过脸去,瞅着在人群中的陈容芳就来气。
年春花真是不明白了,陈容芳一个媳妇,上辈子不过是个保姆,现在咋配出这么大的风头?
陈容芳被围在大家中间,那身旧扑扑的蓝上衣都显得熨帖不少,跟多金贵似的,和大家讲这几天自己是怎么做的,钟大夫在一旁整理借鉴,予以补充。
一会儿还要实地去看。
年春花心里堵得慌,陈容芳一个保姆,论福气比不上她,咋配和队长、钟大夫这些人一起谈天说地呢?
咋还显得多能干似的呢?
上辈子,这场鸡瘟最先死完的就是陈容芳的鸡。
陈容芳死完了鸡,在大会堂几次哭晕过去,被年春花好一顿数落这就是你没福、你不养福团的报应。陈容芳当场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一会儿嘴里念着是家里太难了,不是故意不养,一会儿念叨着老天爷我没有得罪你啊。
这次过后,陈容芳的眼睛就被哭得不好了。
这辈子,陈容芳的鸡凭什么活下来,还得到队长的看重呢?
年春花抓心挠肝地想,终于明白了。
要是陈容芳、刘添才他们干不成这个事儿,陈容芳和刘添才都要被惩罚,现在出的风头都会变成丢人现眼。
到时候,再由福团解决这个事儿,队上的人自然就知道谁才是真的有福。
巴结着福团,大家才能有好日子过。
年春花想着未来发生的好事儿,抿唇畅快地笑了,这一笑都还没来得及彻底咧开牙花子呢,年春花就被迎面而来的鞋底拍了个满脸。
那鞋底上还隐隐沾着泥土、青草和鸡屎的味道。
年春花双手颤抖着把脸上的鞋底扯下来,还没来得及定睛看是谁打她,一道灰蓝色的影子迅速扑过来,揪着年春花的头发扭打起来。
花婶儿骑在年春花身上,拿臭鞋底拍她的嘴:“我让你笑我的鸡死了!我让你笑我们倒霉!我让你笑不出来!”
花婶儿的鸡死的时候,她心痛极了。
结果就听见年春花拿着这个事儿教育李秀琴:“看看,她的鸡为啥死得这么早?就是因为她没得福,那鸡都长大了,再有几天能卖钱了,她就是享受不了那种福气。”
后面还夹杂?婲着年春花絮叨的:“咱家有福,福团给咱家带来了大福气,咱家要珍惜,巴着福气一辈子不愁”之类的话。
花婶儿心底当时就结上仇了,现在见着年春花死性不改在这儿高兴,花婶儿也就跟着没了理智。
花婶儿和年春花本来力气差不多,可花婶儿率先发难,占了先机,年春花一个不注意,被扇了好几大嘴巴子。
她冤啊。
她刚才是在高兴陈容芳以后会遇到的倒霉事儿,和你花婶儿有啥关系?
她比窦娥还冤。
年春花扯开嗓子骂:“李秀琴,你是死了吗?不知道来拦着啊?”扯开嗓子时又呛进去不少臭泥。
李秀琴这才反应过来,着急忙慌想上来拦,几个年轻媳妇儿半劝半拉地阻止着她:“秀琴,你就别去了,你看你婆婆不是没吃亏吗?一会儿你上了后,花婶儿家人也要来打,这一方添一个人,不就闹大了吗?”
“队长都懒得理你们了,你们再闹大,谁都帮不了你们。”
几个年纪大点儿的婶也跑去拉架,但暗地里制着年春花多些。
等年春花和花婶儿好不容易被分开,年春花呸呸呸地吐出嘴里的泥。
大家纷纷劝:“都是乡里乡亲的,平时有点儿拌嘴也就算了,好好说嘛,不要动手。”
“春花儿,你也是,大家一个队的,别人的鸡死了你在那高兴,你这不是讨打吗?”
年春花想说点什么,一张嘴,满嘴都是鞋底的臭泥,她差点捂着嘴吐出来,就想叫自己的儿子来给自己做主,可一看,花婶的儿子女儿儿媳全都在不远处,对自己虎视眈眈呢。
反而是自家那几个儿子儿媳,像是矮了人一截一样。
年春花家的几个儿子儿媳也怕惹了众怒,自己妈确实过分了,打架凭的就是一口气,现在他们不占理,当然不敢怎样。
年春花只能算了,这满鼻满嘴的臭味,只能放了句你等着的狠话,使唤儿媳妇们:“老二家的、老三家的,还不把我扶回去用艾草叶好好熏熏?被鞋底打了是要沾霉的!我说今天早上咋有乌鸦叫呢……”
没有人比重生的年春花更懂福气有多重要。
她在媳妇的搀扶下,脚不沾地回去除霉。
大会堂不少人讽刺地摇头,这年春花,连为啥被打都不清楚,出了事儿不是想着原因,而是想着迷信,也是个奇人。
当年破四旧,咋就漏了她呢?
另一边,楚枫楚深也没闲着。
开会的时候,他们一直扒在门外偷听,也知道现在全队的鸡都只有三天时间。
楚枫楚深在田坎上快跑,楚深气喘吁吁:“妹妹,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生产队的借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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