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一清:“身心清净,即可取心光。”
说完,他将顾昭说的取心光说了说。
店家听了后,愣了愣,“这,这怎可,咱们一介寻常人,不过是凡夫俗子,如何能成?”
裴一清想了想,道,“怎么不成,佛家不是也有云,佛是过去人,人是未来佛,这心光,只要身心清净,自然人人皆有。”
说罢,他付了银子,拿了香炉和那扎线香,转身走了。
瞧那方向,他接下来应该是去光顾妇人和姑娘家最爱去的脂粉铺子,要去买那大铜镜呢。
脂粉铺子爱俏,说不得那铜镜还是并蒂海棠花的嘞!
……
店家瞪大了眼睛,再瞧桌上那铜镜,顿时一片肉痛了。
那郎君说得好生有理啊!
身心清净,自然人人皆有心光。
……
夜幕降临,一轮弯月升空,冷风吹来,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
“梆,梆梆!”闷沉的铜锣声敲响,幽幽荡荡,驱散了黑夜之中不安分的黑影。
夜色中似乎有黑雾逃窜。
梆子声一慢两快,睡得香沉的人们起了夜,转了个身,蒙过被子,恍惚的想着,原来三更天了啊。
还早着呢,还能再睡两三个时辰。
被子一搂,转眼又踏实的睡过去了。
……
料峭的春风吹过枝头,外头冷,屋里暖,正是好眠时候。
顾昭提着灯,脚边绕着撒丫子似的大黑,很快便到了城北惊春路的义庄,那儿,月亮朦胧的照下,在白石铺就的天井中投下沁凉的月色。
八位面有浮毛的白僵直挺挺的站着,他们眼睛闭阖,青黑的唇下,隐隐有尖利的獠牙露出,月光下漾着危险的光芒。
乌古岩和之前一个打扮,一身黑衣裳的将自己藏得严实。
只见它头戴幕篱,黑纱遮脸,瞧不清模样,唯一不同的是,那拿着三清铃的手不再缠着黑布条,上头指骨分明,肌肤白皙,如上等的莹玉。
大黑在瞧到白僵时,四肢就是紧绷的,它黑黢黢的眼眸落在不化骨身上时,更是连脖颈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危险危险!
这人好生危险!
“嘘,大黑别紧张,乌小哥是要送几位大哥归乡。”顾昭微微蹲地,伸手顺了顺大黑脖颈处的毛羽。
在轻柔的顺毛中,大黑平静了下来,小声的汪了一声。
知道知道。
就跟当初顾小昭为它找身体一样,死了,就要落叶归根的。
顾昭的手顿了顿,随即又轻轻的摸了摸大黑脊背上的毛羽。
“是的,落叶归根,因为有人也在等着他们。”
……
片刻后。
顾昭站了起来,抬眸看向乌古岩,又看了一眼它身后的几位白僵,今日月光明亮,星光熹微,此时月光倾泻而下,白光如浅薄的流水一般朝白僵的鼻口涌去。
众僵吸纳月华,此处空间扭曲,远远看来,天井这一处幽幢,似有众僵盈盈拜月。
“乌小哥,我送你们一程。”
乌古岩笑了一声,声音幽幢。
“多谢顾小郎。”
说罢,乌古岩手中的三清铃摇了摇,此处响起幽幢的叮铃铃声,与此同时,众僵好似得了什么指令,只见“唰”的一下,它们僵直的胳膊抬了起来,一个搭着一个的肩膀,开始往前。
“叮铃铃,叮铃铃。”铃声传得很远,似大声却又似小声。
众僵往前一跳。
义庄中,唯一一间窗纸糊得完整的屋舍里,裴一清一边起鸡皮疙瘩,一边还要透过自己挖出的窗纸小洞往外头瞧。
只见他瞧一下,打一个颤抖,瞧一下,打一个颤抖,脸吓得和死人一样白。
顾昭注意到视线,看了过去,正好对上桑皮纸坑洞后头的眼睛,好笑的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这裴书生为何这般找罪受,怕的话,蒙过被子睡下便是了,怎么越怕还越看了?
顾昭不再理会裴一清,她伸手探向绢丝灯,再拿出来时,手中是一叠叠铜钱样的黄纸。
随着铃声起,顾昭手中的黄纸扬洒飞天。
裴一清瞧见了,眼睛倏忽的瞪大了。
只见那黄纸扬天的时候,于半空中散发出道道黄光,再落地,它们好似真成了黄铜板,瞬间没入地下。
与此同时,地上不见张张黄纸。
裴一清瞠目结舌:这,这是入了鬼道,为这几位亡者买路吗?
……
顾昭送乌古岩一行人朝城门方向走去,这一路,三清铃幽幽的响着,似为这白僵唱着挽歌,黄纸簌簌飞天,更添几分悲凉。
城外,高高的玉兰树在地上投下婆娑的身影,微微摇摇,似在不舍。
顾昭于树下站立,月光倾泻而下,落在面庞上,似上了一层莹莹月白色的妆容,格外的静谧,格外的温柔。
“乌小哥,一路平安。”
乌古岩回过头,冲顾昭微微颔首,“顾小郎再会,等我送完富贵哥他们,我会回靖州城的。”
顾昭眼眸里漾起笑意,“好,我和大人在州城等你。”
“恩。”乌古岩转身走了。
这一次,它还是踏上了要分别的旅途,不过,它的心里不再有迷茫,因为,送完富贵哥他们,它也该回故乡了。
它为自己选择的故乡。
就像大人说的一样,忙碌起来,它那空荡荡的心便也踏实了。
宛若一片叶子飘啊飘,晃晃悠悠,终于落到了地上。
……
待此处不见那一身黑衣裳的不化骨,也不见那几位僵硬的白僵大哥,顾昭侧耳听了听,就是连铃铛声也不见了,这才抬脚离开此处。
……
谁也不知道,在南城门外约莫五里左右的营地里,一位着明光铠的兵士站在高高的望火楼,他的目光朝北面看去,好似听到了什么,面上闪过一丝的意外和困惑。
养僵人的紫金铃……这铃声怎么会在此处响起?
不是该在临沂的雁荡山么?
……
春寒料峭,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冻人的,风吹起明光铠肩后的披风,簌簌扬扬,于寒风中股荡出荡气回肠的弧度。
只见此人面容冷肃,薄唇微抿,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度。
“于副将好!”
李打铁几人巡夜,只见他们举着火把,瞧见望火楼中的于常柊,后脚跟一拢,站得板直,中气十足的道了一声好。
夜里寒凉,呼出的气都是白色的。
于常柊收敛了眼里的锐意,看向李打铁几人时,笑得有几分的憨实。
“今夜是你们巡夜啊,夜里凉,喝点热水暖暖就成,别喝酒,回头我闻到了酒味可不会客气,一准报告到赵参将那处去。”
李打铁几人心慌,“没有没有。”
几人相互瞧了瞧,使了个眼色,推推搡搡,最后李打铁出头。
他挠了挠头,带着乡人的憨厚,吞吐的开口道。
“大人,没什么事的话,我们,我们就接着巡夜去了。”
于副将笑道,“去吧。”
待见到这一行人走远了,他又回过头继续朝城北的方向看去,眼里的笑意一下就淡了下去。
只见他眸光晦暗,嘴唇薄薄,黑里俏的面容没了表情,有些像林子里倏忽昂头的黑蛇。
阴郁又邪恶。
春风中,他喃喃自语,“临沂的养僵人……不思量化黄泉疣,他来这靖州城做甚?”
擅离职守,此乃兵家大忌。
于常柊有些不痛快。
片刻后,他倏忽的勾唇笑了笑,颇为自讽。
他这是当大头兵当久了,居然还来了个兵家大忌?
可笑,当真可笑!
……
另一厢,李打铁几人继续巡夜,夜里冷,大家伙还是有偷偷的喝几口酒暖暖身子的,想着于副将的话,这几个人有些担心。
“打铁哥,我们真有味不?”张大头凑近李打铁,张嘴就呵了一口气。
李打铁一时不察,来不及屏气,当下便被那一口气呛坏了鼻子。
他气怒得不成,手箍过张大头的脑袋,抬手就拍,没好气的骂道。
“好你个大头,是不是故意的?啊!老实交代了,你是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