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难道要像先帝一样,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么?”许太后必须救下许明嫣,霍澹已经动了杀心,只要他手指的力道再稍稍大一些,许明嫣就被活活掐死了。
许太后顾不得太多,搬出庄帝,就是打算激怒霍澹。
见霍澹眸色微暗,许太后继续激怒,道:“杀掉为你孕育子嗣的女子,亲手杀掉尚不足月的胎儿,皇帝学先帝,可谓是学到了精髓!”
“不是!朕才不是父皇!”
霍澹戾气极重,几乎是将许明嫣提留了地面,但在听到许太后这般话后,即刻反驳。
他不是!
他永远也不要成为那种无情的人!
一时间,霍澹脑中浮现了生母被白绫勒死的场景,她失了力道,软软地倒在地上。
他又看见,赵婳被灌下流珠,捂住小腹痛苦得蜷缩在地上,刺眼的鲜血从她腿间流出。在那血泊中,她渐渐气绝。
霍澹瞳仁一缩,心悸紊乱,大口喘息着,仿佛被掐住脖子的人是他。
他渐渐松了手,神色恍惚。
许明嫣失了束缚,脚上无力,重重跌在地上。
半个身子落在地上,许明嫣握住脖子重重咳嗦,另一只手护住小腹,不让腹中的胎儿受到半分伤害。
霍澹冷着一张脸,狠辣的眸子看向许明嫣,警告道:“朕今日可饶你一命,你好自为之,倘若让朕再察觉到你对阿婳起了歹心,哪怕是分毫,朕便让你和你腹中孩子,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朕不介意将你腹中胎儿拿掉!顺便连你也一起!”
许明嫣心尖一颤,竟没想到霍澹如此绝情,在他眼中,她腹中的孩子,可是他的子嗣!他怎会如此冷漠无情!
霍澹甩了甩衣袖,一身怒气踏出宫殿。
冬儿急忙扶失神落魄的许明嫣起身,关切问道:“娘娘,可有摔着?”
许太后漠然看了眼许明嫣,敲打她道:“回也回来了,吃穿用度瑶光殿一应俱全,这段日子你给哀家老实在瑶光殿养胎,别去招惹赵婳,踏踏实实当你的贵妃,往后有的是舒心日子。”
皇帝疯起来,跟庄帝一样,六亲不认,在这节骨眼上,还是莫要去招惹。
许太后转眸,看向仍在殿中两名医官。
“二位谨记今日的回答,当心祸从口出。”许太后不知道杨医女为何说谎,只当她已经站好了队,道:“许贵妃往后的平安脉,便由你们二位负责罢,许贵妃腹中的孩子,也由你们负责,若有闪失,二位的一家老小,皆来陪葬!”
罗太医和杨医女战战兢兢,齐声应了下来。
杨医女倘若知道因为她的谎言会引出如此复杂的事情,她当时即便是冒着医术不精被免去医女一职,也要在霍澹面前道出实情。
如今,一切都晚了。
霍澹适才的狠辣,杨医女当真是怕了,真相一旦说出去,她项上人头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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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宫。
赵婳立在院子里,望着院中那两颗一高一矮的银杏树,心中五味陈杂。
那棵较矮的银杏树,是霍澹亲手为她种下的。
她不过是随口说了句,她喜欢银杏叶子,他便专程寻了棵银杏树,种在她宫中。
“你们都退下罢,本宫想一个人静静。”赵婳身心俱疲,吩咐院子里的宫人退下。
望着两颗长势极好的银杏树,赵婳只觉物是人非。
缓缓蹲在地上,赵婳悲痛,双臂环住膝盖,小声啜泣。
她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力。
橘黄色的夕阳洒在赵婳蹲缩成一团那小小的身子上,拉得纤长的影子被凉亭、宫墙、树木投下的影子重重叠叠压着。
压到地上。
女子无力地坐在地上,空洞的双眸淌着晶莹的泪水。
一道颀长的影子落到她侧脸上,挡住了夕阳。
“阿婳,朕……”
霍澹欲言又止,见到赵婳哭了,心脏宛如被无数跟银针扎过一样,生疼。
伸出去想拥她入怀的手悬在空中,霍澹不敢妄动。
她是个要强的女子,从未在霍澹面前示弱,更未想今日这般哭过。
他这次肯定伤她伤得深。
闻言,赵婳回过神来,竟不知霍澹何时来的。
擦拭干净面颊上的泪,赵婳忍住不哭,一言不发起身,回避霍澹,欲往殿中走去。
她越是这般冷静,霍澹心里越没底。
慌乱之下拉住赵婳,霍澹愧疚道:“朕对不起你。”
赵婳不置一词,欲要掰开霍澹那锢住她手臂的手指。
她掰开一根,去掰他另一根手指时,男子那刚被她掰开的手指又覆了过来,紧紧握住她手臂。
花园中,赵婳掰了一阵,他手指却握得越紧。
“陛下究竟要如何!!”
赵婳崩溃大哭,一拳狠狠砸在霍澹身上。
发泄过后,赵婳情绪越发不受控制,眼泪止不住流,嘶吼道:“陛下要臣妾如何?!”
“一哭二闹三上吊么?哭着闹着要陛下拿掉那腹中不足月的孩子?还是要臣妾逼陛下处置许明嫣?”
赵婳眼眶湿红,情绪激动下一声一声质问霍澹,句句砸在霍澹心上。
忽地,她被男子拉进怀中。
浓郁的龙涎香味道在她鼻尖蔓延开来。
霍澹手掌扣住她后脑,胸前的衣襟被女子的泪水润湿,他心尖一颤,道不出的慌乱。
“朕不是没想过。”霍澹感受到怀中的人颤抖着,虽看不清她此时的面庞,但是胸膛不断的温热湿意在告诉他,她很伤心。
霍澹心疼,坦白道:“朕比任何人都想将你保护好,不让旁人伤到你半分,但是朕却害你伤得如此深,朕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朕不是没想让许明嫣永远消失在你面前,让她肚子里那不该出现的孩子永远消失。”
只要霍澹有想要动手的念头,许太后适才那话便反反复复出现在他脑中。
魔怔似的,挥之不去。
霍澹被压得有点喘不过气。
“朕掐住许明嫣脖子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父皇。父皇曾经亲手杀掉了他的孩子,父皇杀掉了许太后腹中的孩子,父皇手上沾满鲜血,他也杀掉了朕的母妃!朕不想当刽子手,就像当年的父皇一样。”
“阿婳,朕不想最后活成了朕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庭院寂寂。
赵婳铆足劲推开霍澹,手掌擦干净眼泪,红着眼睛看向霍澹。
多说无益,说再多的话也不能改变如今的局面。
霍澹尝试去牵赵婳的手,却怕被她甩开,就是适才讨厌他的触碰一样,便默默收了手。
“朕不为自己辩解,但是阿婳,倘若朕那晚是清醒的,朕不会碰许明嫣半分,朕讨厌除你任何女子的触碰。”霍澹无奈,道:“朕对那晚发生的事情毫无印象。”
除了身子乏力,体内还有些许残存的迷.药外,霍澹没有任何不适。
倒不像时候的感觉。
赵婳红着眼睛道:“陛下非要一遍又一遍提醒臣妾那件事么?臣妾不可能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况且如今她有了身孕。”
眼眸中闪着泪光,赵婳深吸一口气,平静,一句一句无力地质问霍澹,“臣妾不止一次问过陛下可有事情瞒着臣妾,可陛下是如何回答的?陛下跟臣妾说了实话么?”
“陛下有嘴,但陛下不说,今日陛下说的这么多话,陛下让臣妾如何相信?”
夕阳西下,归巢的鸟儿掠过晚霞绚丽的天空,几声啼叫打破片刻的宁静。
霍澹喉结微动,知道不能再瞒下去了,如实道:“朕只瞒了你一件事。朕这一两月反反复复做噩梦,梦见的皆是一个同样的场景。朕梦见你在有三个月身孕的时候,许太后等人趁朕不在皇宫,给你灌了流珠,待朕再回宫时,为时已晚,你连同我们的孩子都没了。朕好怕好怕一睁眼,你就不见了,便又只剩朕孤身一人。”
霍澹藏了在心底好段时间的噩梦,终于说出口,反而轻松许多,心中一直压着石头终于落地了。
赵婳怔住。
竟有如此诡异又瘆人的梦。
难怪他前阵子格外反常。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朕怕噩梦成真,于是抓紧时间对付许湛。许明嫣找朕赔罪,朕本想从她口中套话,心急之下却反而却中了她的套。”霍澹愧疚之下不敢看赵婳,“朕事后也想同你坦白的,但想着依照你的性子,应是不会原谅朕,朕便打算等解决完一切,再同你讲清楚。”
话毕,霍澹抬眸瞧见女子眼眶泛红,眼尾泛着泪花。
霍澹心惊,慌乱下伸手。
她意外地没有躲开,霍澹窃喜,微微薄茧的指腹拭去她眼角泪水。
慢慢冷静下来的赵婳将霍澹的话听了些进去。
赵婳自认为与霍澹也算经历了生死,有难处,两人一起解决,总比他一个人硬抗要好得多。
她吸吸鼻子,无奈道:“陛下倘若早点说,我们兴许便不会走到这地步。”
霍澹垂下双手,矛盾道:“许明嫣着实可恨,但是朕没每每出手,看见她要气绝的模样,总是忍着不住想起母妃。”
顿了顿,他道:“朕不想像父皇一样,手上沾满女子的鲜血。”
霍澹面露恐色,似乎心中所想成了现实。
赵婳平复好心境,知他难受,她又何尝不是。
身处这个时代,作为皇帝,霍澹要做到独宠,势必要抗住前朝众臣的诸多压力。
皇家,子嗣为重。
她根深蒂固的一夫一妻思想,在这个时代,终究格格不入,与之悖逆。
试问哪个妃嫔,在得知其他妃嫔有孕后,如她这般将记恨表现在脸上,最后还安然无事的?
赵婳无奈,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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