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澹背靠书架,眼尾猩红, 恨不得亲手杀掉许明嫣。
昨日许明嫣差宫婢请他去用晚膳时, 他就不该因为心急想从许明嫣口中探得消息而放松警惕。
倘若不是他心急, 也不会中了许明嫣的套。
霍澹不知该如何面对赵婳。
如今静下心来, 霍澹又忽觉事情有些蹊跷。
昨夜他中的是迷药,又非催.情之药,昏睡的人, 哪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况且,霍澹一丝印象也没有。
他非贪色之人, 讨厌别的女子的触碰, 昏睡之后, 应是没有碰许明嫣, 是许明嫣凑上来的,并非他本意。
赵婳知道事情原委,应是不会生他的气, 毕竟他不喜欢许明嫣,对除赵婳以外的女子,是瞧不上的。
但是, 他被许明嫣看了身子, 依照赵婳的性子,与他大吵一架是肯定会的。
霍澹烦躁地捏眉心, 愁眉不展。
殿外,姜子真求见霍澹,却被高全盛拦了下来。
“陛下正发怒,姜少卿倘若不是非有禀告的急事,还是莫要去招惹陛下,当心陛下将火气撒到您身上。”高全盛好心提醒,他伺候霍澹这么长时间来,还是头次见霍澹这般骇人,怒气将消未消,脸比盛夏下暴雨的天还要黑。
姜子真执意要进去,自信道:“本少卿就是来消了陛下的怒气。”
现下能让霍澹动怒的事情,恐怕就是因为没有能给许湛定罪的证据;他这不是来给霍澹送好好消息来了么。
姜子真推搡开高全盛,胸有成竹道:“本少卿一进去,再出来时,陛下的怒气便消了不少。本少卿今日专程来给陛下带好消息的,”拍拍高全盛肩膀,眉梢一挑,自信往思政殿走,“等着,本少卿帮你解决了这头疼的问题。”
高全盛叹息一声,也没再拦他,“该说的话,奴婢都说了,姜少卿执意要进去惹骂,等下出来便不要怪奴婢没提醒你。”
“知道知道。”姜子真不耐烦,急急上台阶,大步流星走到思政殿中。
姜子真说是不怕霍澹将怒气撒到他身上,但进殿看见霍澹那骇人的眼神后,背脊还是一凉,头皮发麻。
“陛下,臣给您带来了天大的好消息!”姜子真迎难而上,硬着头皮走到霍澹身边。
霍澹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如刀般冰寒的目光落到姜子真身上,细细打量。
姜子真被看得心颤心凉,仿佛霍澹在说“你最好有天大的好消息,否则朕拿你泄气”。
唇角动了动,姜子真正欲开口,霍澹抬起下颌,道:“过来坐,朕有事问你。”
姜子真要从怀中拿东西的手顿住,便按照霍澹所说,在他前面坐下。战战兢兢,心想霍澹竟还有事情问他?
什么事情值得他如此动怒?
霍澹有些难以启齿,手搭在膝盖上,指腹来回摩挲,嘴巴动了好几次,终于在姜子真有些坎坷的心情中,缓缓开口。
“朕最近听了一台戏,这戏里一对夫妻,”霍澹胡编乱造背景,道:“这对夫妻很恩爱,两人之间相处的模式,与寻常夫妻不大一样。这妻子与她丈夫在成婚前事先说好,她丈夫在娶她之后,不得再与别的女子亲近,否则两人便走到了头。她丈夫家境优渥,未娶他妻子前,在继母的安排下,不得不与纳了别的女子,不过这两人只是名义上的关系,那位丈夫并未对此女子上心,男子心里装的都是他妻子。但是这被纳的女子嫉妒,心生一计,单独请丈夫吃顿晚饭,丈夫去了,可那酒饭中下了迷药,男子第二天才醒来时,就……”
霍澹顿了顿,道:“你认为,那位妻子知道丈夫这件事,还会原谅他么?”
他独自想这件事情,恐是会钻牛角尖。姜子真点子多,应是能帮他想个满意的答案。
姜子真眉头皱了皱,越发深了。
怎么,就是这事困扰了霍澹?弄得一众内侍不敢出现在他眼前?
不是因为为了如何给许湛定罪而困扰?
“陛下真要臣说?”姜子真疑惑,确认道。
霍澹点头,道:“但说无妨。”
姜子真想了想,道:“那指定是不会原谅她丈夫。丈夫为何要送这去上套?依臣之见,那丈夫心里还是装有小妾的,否则也不会被那小妾请去。他若是意志坚定,真对旁的女子无情,任小妾如何说,也不会过去的。”
“他活该被妻子休。换做是臣,臣早就将小妾休了,如此一来便不会生出这等事情来。”姜子真话说出口又觉不妥,及时改口道:“不对,这事就不会发生的到臣身上,臣有长公主一个便已是足够好的了,自然不会再纳旁人。”
姜子真反应过来,道:“陛下,你莫不是在试探臣对长公主的真心?臣发誓,臣待岚岚绝对是真心真意。”
姜子真没想到他这么一说,非但没有帮霍澹揭开疑惑,反而让男子的脸更黑了。
“那男子是想从小妾口里套话,夜里才去了小妾那吃晚饭。”霍澹喃喃自语,愁思和恨意不断。
“……”
姜子真觉得还是有必要说一些让霍澹高兴的事情,他这般喃喃自语,不是得耗到何时。
姜子便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到阴沉着脸的霍澹身前,“陛下,案子有进展了,臣大哥从北疆传回京的信。”
压住愤恨,霍澹接过,“关于铜钱的?”
姜子真道:“ 臣大哥在北疆镇守,前工部尚书纪永升一众家眷不是被流放去了北疆牢城了么。在北疆,臣大哥的手下无意间救下被人追杀的纪永升的长子。纪家在流放途中意外身亡的不在少数,纪永升的妻子重病缠身,离开京城没多久便在路上病逝了,纪永升的小女儿夜里失足落水,也没了,待到北疆时,便仅剩纪永升那大儿子纪荀。”
霍澹眸色暗暗,思虑颇多。
“陛下也觉得此事蹊跷对吧,臣也是。”姜子真侃侃而谈,“流放之路遥远,体弱之人不堪艰苦,在途中离世也不是头次发生的事情,但是纪永升家眷相继去世,这个事就很蹊跷了!而且,陛下,臣大哥在救了纪荀后从牢城首领口中得知,纪荀曾有一次差点在矿洞中被矿石砸死,之后没过多久便失踪了,全牢城里的人都以为纪荀采矿时被埋到了矿洞中,万万没想到在外面被人追杀。”
姜子真说的有鼻子有眼,霍澹扫了眼信上的内容,阴沉的面色骤然缓和。
纪荀被救后坦言,从京城流放到北疆,这一路上由衙役押解,怪事频出,种种迹象都表明,是有人要杀他们一行人。
会是谁非要置他们这已经失势了的一家人于死地呢?
除了许湛,他想不出是何人。
其实,纪荀父亲纪永升与许湛一起干的那事情,纪荀一清二楚。
纪永升深知,贪污工程材料与款项用来私铸铜钱,这两项罪,每一项都足以让他搭上整个纪家,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个抄家流放亦或是全家斩首的悲惨下场,故而纪永升将所有证据都抹除了,做得滴水不漏,其中包括与许湛相关的证据
东窗事发,纪永升对许湛还抱有几分希望,希望许湛能将他从牢中救出来。但纪永升没想到许湛以他妻儿性命相要挟,逼他独自认下此罪。
纪永升后悔当初将证据抹得一干二净,气急之下在牢中写了一篇血书,将其交给妻子,详细交代了他与许湛筹谋此事的种种,以及许湛以后可能将数量众多的假.铜钱藏匿的地点。
倘若许湛说到做到,能给护他亲眷平安,那此封血书便永无见天之日,但倘若许湛敢动他任何一名亲眷,纪永升便让许湛付出代价!
事发后,纪荀去丞相府找过许湛帮忙,但是许湛过河拆桥,将他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把纪永升推出去平息此事。
纪荀永远也忘记不来他去丞相府碰壁的时刻。
当在流放途中,他从病重的母亲口中得知纪永升在牢中留了一封血书时,他就发誓,一定要将许湛送到地狱为他父亲陪葬。
哪知,许湛派人,打算在流放途中对纪家所有人下毒手。
“这一路有官差押解,许湛是断然不敢将纪家一众亲眷都杀掉的,倘若如此,消息传回陛下耳中,势必会追查到底。许湛好不容易将纪永升在牢中灭口,知道许湛便是私铸铜钱一案中主谋的人已尽数被灭口,此案再没有能让陛下寻到的知情人,这案子就算翻篇,追究不到许湛头上。但倘若纪永升的亲眷在流放途中同一时间全部死于非命,陛下又岂有不怀疑的道理?于是那杀手,便相继对流放的纪家人动手,流犯到了北疆牢城,官差便算交差了,至于这流犯在牢城中去世,便可以归于不堪艰苦环境,怪不到任何人头上。”姜子真分析道。
霍澹面色缓和,指尖紧紧攥住那封血书。
哪怕血迹干涸有些字血迹淡了几分,也能依稀辨别出来。
连笔成字,连字成句。
眉梢一扬,姜子真沾沾自喜,“如何?臣给陛下带来的是否是天大的好消息。”
“是朕近来听过最好的消息了。”
从地上起来,霍澹稍稍整理下衣裳,欣喜过后又惆怅于心,倘若这消息再早来一日,他会更高兴。
姜子真略有失落,随霍澹走到御案边,“臣瞧着陛下也不是很开心。”
霍澹谈不上多开心,心里更烦躁了,只想快些将许湛定罪,如此一来他便不再忌惮许氏的势力。
“纪荀何时抵达京城?”霍澹沉声问道。
姜子真道:“纪荀被臣大哥救下时,奄奄一息,差点连命都没了,如今还在床榻上养伤,估摸着得有半个月才能从北疆出发回京。”
霍澹看着桌案上的血书,若有所思。
光有一封纪永升的绝笔血书还不足以给许湛定罪。纪永升擅自改动工程物料用量,贪污钱财已是天下皆知,如今死无对证,他所留下的血书不能算有利力的证据。许湛善辩,绝不会因为这真实但是略显苍白的证据便认罪。
但纪荀回京指认许湛,情况便不一样了。
许湛派人在纪家一众亲眷流放途中对其下手,深究起来,便有得细查了。
再加纪荀对许湛仇恨极深,不会轻易放过许湛的。
“纪荀不是在信中提到京城外,河东许氏祖宅那座从许家祖辈就留下来的山是许湛最在意的地方么?你与表哥悄悄去看看,朕猜想许湛把这些年私铸铜钱偷偷运到了山上藏住。”霍澹道。
乍一听是有道理,但姜子真也有顾虑,“陛下,河东是许氏根基所在,可谓遍地都是许湛的眼线,那座山又是许湛极其看中的地儿,臣怕届时打草惊蛇。这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寻到的线索,臣以为此刻行事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那座山是要去一探究竟的,但是要制定好详细的计划才行。”
霍澹一听,颇有道理,便应了姜子真的建议,“此事便交给全权负责,但莫要拖太久。”
霍澹这几天被那些奇奇怪怪的梦搅得心绪不宁,着急将许湛定罪,以致于做事欠考虑。
事情说完了,一切尽在姜子的预判中,霍澹没有动怒的迹象,也没有迁怒于他。
果真是,他一出马,就没有摆不平的事情。
姜子真准备告退,但想起一件事,便在退下时劝道:“陛下,那些奇奇怪怪的戏曲还是少听为妙,连岚岚都不喜欢听陛下那些奇奇怪怪的戏本子。”
“……”霍澹眉头越发深了,目光不善对姜子真道:“你该走了。”
“臣告退。”姜子真躬身行礼,转身出了思政殿。
看看,他真心实意提建议,霍澹还不听。
霍澹听的那戏曲,情情爱爱,半分也不像是位国君该听的戏。
姜子真如今回想起来还有些掉鸡皮疙瘩。
“本少卿一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姜子真意气风发走下台阶,对端着拂尘迎面而来的高全盛炫耀道:“陛下面色缓和了,早就不生气了。”
拍拍高全盛肩膀,姜子真笑道:“本少卿适才说什么来着?陛下在气头上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人能劝动陛下不生气。”
理理衣摆,姜子真意气风发,道:“走了。对了,宫里的戏班子,找点能听的戏曲,别整日净是些家长里短的戏本,闹心。”
“啊?”高全盛摸不着头脑,不过姜子真已经走远了,他便没有详问,转身去了往思政殿去。
可走到殿门口,高全盛还是犹豫一番,决定不进去,莽头进去触了龙鳞,免不了被责罚,便等着待霍澹传唤时进去便不会出错了。
靠在门口的柱子上,高全盛无奈叹息一声。
昨夜陛下宿在许贵妃那边,早上起来了好大一通脾气,下令任何人不得泄露陛下昨在瑶光殿过夜的消息,违令者斩。
陛下这么做,就是怕赵贵妃知道生陛下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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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边,天气转暖,春光明媚,赵婳便在空旷的御花园放风筝。
一只风筝飞得高高,丹红兴奋道:“娘娘,再高一点,咱的风筝比那空中的鹰还要高!”
赵婳前后扯了扯风筝线,那风筝慢慢又飞高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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