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耳边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不知是什么落到了深水中。
紧接着,便是男子溺水的求救声。
那声音,是他的。
刺眼的白光晃得霍澹睁不开眼,他骤然惊醒,此刻却发现他躺在床上。
霍澹心悸,重重呼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薄汗。
长灯如豆,烛台上的每层蜡烛都快燃尽,罗帐中光线昏暗。
赵婳枕在他臂弯,呼吸绵长,脸颊尚未褪去那一抹潮红,两道泪痕便挂在脸颊。
许是霍澹适才动弹,吵到了熟睡的女子,赵婳不满地哼唧一声,本就靠在他胸膛的左脸往里埋进去了几分,搁在他腰间手臂揽得更紧了。
霍澹一时间焦虑不堪,今夜她腹中装了许多,出于私心,他停留许久。
莫不是因为他要与赵婳有个孩子,他今夜才会做这奇怪又逼真的梦境?
倘若赵婳有了身孕,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赐她一杯毒酒?
究竟是何人假传圣谕?
非逼死赵婳不可?
霍澹醒来以后便不敢再睡了,怕再梦见这骇人的一幕。
望着女子姣好的睡颜,霍澹思绪飘到远处。
这段时间以来,霍澹时不时便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今夜更是过分,竟梦见她身处险境,饮毒而亡。
为何是在他萌生了要个孩子的念头时做这个梦?
难道这是上天给他的暗示?
此时他与赵婳还没到要孩子的时候?
细思极恐下,霍澹背后寒毛竖起,整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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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赵婳醒来腰酸背痛,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却发现她还躺在霍澹怀里。
仔细算了算日子,赵婳想起今日他不上朝。
赵婳仰头,看见他眼底一片鸦青,忍不住皱眉。
指腹落到他眉骨,赵婳打趣道:“陛下昨夜又没睡好,莫不是一晚上都看着臣妾睡觉?”
她一动,身上的被子从肩上滑落,白皙的肌肤上星星点点着红印,如雪梅一般,惹眼。
霍澹呼吸沉了几分,将滑落的被子拉起盖在她肩上。
“朕习惯了早起。见你熟睡,不忍心吵醒你。”
霍澹道,他自是不会告诉赵婳,他一夜未眠,也不会将昨晚的梦境告诉赵婳,让她忧心。
她素来热衷新奇之事,倘若知道梦境,又会扰她心绪。
赵婳弯唇笑笑,躺在他怀里,指腹挠了挠他下颌,夸赞一番,道:“难得见陛下体贴一次。”
霍澹心底念着事情,对她这夸赞并无太大波澜,只是怕她看出端疑,强装欢笑。
低首蹭蹭她香甜的颈间,霍澹浅浅吻上一口,惹得赵婳脖子痒酥酥的,不止往后退,却被他遒劲有力的手臂给挡了回来。
赵婳手指抵胸膛,嗔他一眼道:“昨晚闹了许久,陛下还想如何?臣妾身子现在还有些许不利爽。”
早知霍澹如此不知节制,她昨夜就不该心软答应他。
是不是每个男子的花样都这般多?
赵婳昨夜算是开眼了。
床上的每一处,每个物件,赵婳如今都不敢正视了。
最厌的,便是她束腰的丝绦。
她至今手腕还火辣辣的。
“朕看看。”
霍澹慌里慌张,话音刚落就要掀开被子看看。
霍澹愧疚,昨夜是他失了分寸,倘若她身子不利爽,还没消,保不齐要上药。
赵婳脸忽地红了,手臂严严实实压住被子,红着脸吼他,“青天白日,陛下不要脸,臣妾还要,别看了。”
“看看,倘若严重,要上药的。”霍澹仍旧坚持,他如今是万万不敢马虎。
赵婳拦不住,看着霍澹掀开被子钻进去,索性将眼睛一闭,什么也看不见。
唇边溢出细碎的低吟,赵婳纤白的指尖紧紧攥住被角。
一小会儿功夫,她背上又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不消片刻,霍澹出来,拿了干净的丝绢擦手。
赵婳双眸含着水汽,媚眼如丝,道不出的万种风情。
稍稍缓了一阵,赵婳翻身趴在枕头上,道:“臣妾都说了别看,陛下倘若真愧疚,便给臣妾揉揉腰。”
“好,赵贵妃说甚,便是甚。”霍澹答应地爽快,掌心轻轻落在她后腰,拿捏着力道给她按着,“力道如何?娘娘可还满意?”
“姑且算满意。”赵婳头枕在手臂上,闭上眼睛享受着,一本正经说教道:“陛下惹出来的事情,这摊子陛下要学会自己收拾。”
霍澹浓密的眉梢微微上挑,手上力道忽地一重。
赵婳喊疼,生气得扭头瞪他。
“朕这手也怪,不听使唤,一下力道就重了,许是听不得一些假意说教的话。”霍澹揉揉她发顶,把那恶狠狠盯着他的女子弄回原处去。
揉了有小半刻钟,赵婳感觉后腰舒服后便不让霍澹揉了。
赵婳推搡着让霍澹起床,让他去取件干净的肚兜来,她穿上就能叫丹红进来伺候她梳洗穿戴了。
霍澹换好衣裳,在赵婳妆奁中拿起那朱砂手串戴好。
也不知从何时起,霍澹平素佩戴的玉扳指、朱砂手串等小配饰,晚上去净室前总习惯将其卸下,然后与赵婳的首饰放在一处,有种说不出的甜腻。
临走前,霍澹在赵婳额头落下一吻,嘱托道:“中午等朕回来一起用午膳。”
赵婳唇角弯弯,将他往殿外推,道:“陛下快去思政殿处理政务罢。”
坐上去思政殿的銮驾,霍澹单手撑头,眉间染了忧思,另一手不住得拨弄着那朱砂手串。
脑中反反复复闪过那骇人的梦,霍澹处理朝政一整日都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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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边,许湛从外面回来,远远便瞧见相府门口的石狮子旁边一满脸麻斑的男子在东张西望。
此人名唤王麻子,许湛认识,倘若不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他是不会在相府门口徘徊的。
许湛将人带回书房,屏退左右,问道:“出了何事?铜钱,还是码头那边出问题了?”
王麻子站在远处,怕被许湛责备,不由搓了搓手,忐忑不安道:“相爷,码头出事了,我们手下一名男子失踪不见了。”
王麻子明年是来往京城的贩货商人,实则是许湛安插在民间的周转钱货的人。
那些假的铜钱,许湛要借王麻子之手散播到京城各处,时间一长,待这些年他与曹冀私铸的铜钱全部散落到京城各处,京城便有得乱的。
“不过相爷放心,此人在小人手下品阶最低,一般就在码头与贪便宜的京城商贩交易赝品亦或是次等品。”王麻子补充道。
王麻子作为许湛在码头的线人,手下管了二十来名小喽啰,他们都分散在京城各处,用来散布和收集各类消息。
许湛脸色微漾,放下茶盏,唇角紧抿,问道:“此人知道多少?”
王麻子详实道来,“此人不过手小人手上的一名喽啰,平素也贩卖些次等货物,相爷藏在山中的假.铜钱,他一概不知。但是他已经失踪三日了,小人怕他被官府捉了去,便在他失踪后的第二日把货船开走。小人前脚将货船开走,后脚便来了对商人夫妻。那对商人夫妻行踪诡秘,一来便向码头行长寻小人的货船,辛亏小人早有准备,一大早便将船开走了。”
许湛眸色渐深,王麻子在码头运送货物有段时间了,从未被人发现,此次平白无故冒出对形迹可疑的商人夫妇,事情不太妙。
“既然你确定那小喽啰对本相的计划一无所知,那便不用去寻了。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消失不见,他恐是已经被官府捉住了,那对型行踪诡异的夫妻怕是官府派来暗中调查的,你不必理会,近期只管在那处守着,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找本相。本相最近也会加派人手协助你守着那处。”
许湛的担忧略减,好在那小喽啰对假.铜钱一事不知,就算被官府捉住,也不会将他的计划抖出来。
那处,便是许湛藏私铸铜币的地方。
好在许湛动作快,去年在姜子真暗查曹冀时,便偷偷让曹冀将这些铜币转移了地方。
将事情说出来,王麻子心里悬着的石块终是落下,悄悄进入丞相府,又悄无声息地出了丞相府。
他先告知许湛,如此一来倘若以后因那小喽啰出事导致事情进展不顺利,许湛也不会责备到他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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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霍澹没像昨夜那般失了节制,只是将赵婳搂在怀中入睡。
赵婳指尖点在男子紧实的胸脯,将话说在前面,“陛下莫要以为今晚收敛了,臣妾便不生气了,以后隔日才能有一次。”
霍澹点头,轻轻“嗯”一声。
本以为今晚他收敛了,就不会再做那怪异的梦,可结果他再次睁眼时,赵婳已经喝下那所谓的他赐的毒酒。
与头次不同,霍澹所在站的位置,绝大部分视线被那织锦屏风挡住了,便只能在侧面看见饮下毒酒的赵婳端端坐在贵妃榻上,如冰刀般的眸子直直盯着前面,似要将害她之人千刀万剐。
霍澹所站之处看不见屏风后面的人,只见赵婳一手忽地捂住腹部,一手紧紧扣住贵妃榻的扶手,面露痛色。
此时一橘黄色的宽袖伸出屏风,霍澹一看便知是女子的衣袖,那双染了红色丹蔻的手指贴到赵婳小腹。赵婳仿佛失了力道一样,任凭那女子的手放在她小腹,毫无还手之力。
看着赵婳受苦,霍澹心痛不已,却动弹不得,他铆足力气,终于挣脱了那无形的束缚,朝嘴角溢了鲜血的赵婳冲去。
可他身子能直直穿过每个人,他已经到了赵婳面前,却抓不住她。
手指从她身上穿了过去,捞不到人。
殿中所有人都消失了,唯独赵婳的尸首还在。
赵婳没了。
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
女子静静趟在地上。
霍澹心如刀绞,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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