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了尘院,姜言抚摸了下眼角,兀自笑了起来,多久没规避过这样的小算计了。
奚家兄弟来看妹妹时,庵堂上下有关琥珀蜜蜡的事已传了个遍。
奚兆玮不知前事还无所谓,奚兆烨可是见过医院太平间的那名死者的。跟弟弟一说,奚兆玮嬉哈的双眸危险地眯了眯。
他不像哥哥一心只读圣贤书不怎么关心实事,自知事情不同寻常,琥珀蜜蜡从庵中消失,无故出现在凶案现场,远不是一个慧宁能办到的。
如今,妹妹这样叫嚷起来,虽于明面上避开了嫌疑,倒也先一步招来了警局或司法上的人员注意。
任何一方来慈念庵寻查,牵扯出小妹,她不但名声要毁,就是慈念庵上下也将会被抹黑一层。
慈念庵作为奚氏在青坪镇上的一座活牌坊,它若有损,不但慧宁难逃责罚。就是小妹,不敬不孝,迷糊愚钝不自知,怕也会受到奚氏族人的厌弃。
不过,既然大伯已知,想来爷爷他们已经插手了。
只是妹妹在庵里,恐难应付事件的波及。
他沉思良久,唯一能想的办法就是先带妹妹回家。
作为奚六房的主人,奚兆烨奚兆玮行施了他们的权利,让慧利请了庵主了悟出来,亲自为妹妹请了归假.
后山不太平,采药的任务被暂时取消,山中调养身体的计划泡了汤。庵堂熬药,被了秋点破后已难现实。如此,能够回趟奚家,喝药调整身体,并解开前世今生两世家人之间的联系,于姜言来说已是刻不容缓。
种种考虑之下,姜言简单收拾了两套换洗衣服,当下就随奚兆烨奚兆玮两兄弟回奚家庄,同行的还有被了法师太赶来的慧利。
几人下得山来,再次经过静湖。
姜家前身承继于“墨”姓,姜言自幼受墨家教育,攻防之间讲究团体作战,讳个人英雄主义。
如今生处乱世,不管奚家庄里原身的家人如何,奚兆烨奚兆玮不说和前世的堂兄相似,单说这两日来,他们对她的爱护。姜言就做不到对他们防备于心。
静湖边,姜言亲自出手,不加半点掩护,袖弩连发。
瞬间,湖水浸了血色,鱼儿翻白,连成一片,细数足有一二十条各式鱼类。
慧利早几日在山中见过,收获虽不足以与今日相比,却也不会太过惊讶。
“哇!哇哇——!鱼!好多鱼!”奚兆玮跳将起来,脱了鞋袜挽了裤腿,直接下水入湖。
四月中旬,上午八点多,静湖的背阴处有些碎冰还没融化,湖水冰凉刺骨,奚兆玮猛然打了个激灵,飞快的捞起了飘在湖面上的鱼。
一条条大鱼在空中划了个弧度,落在岸边的草地上,甩跳几下便无力再动,微有唇间张张阖阖。
湖边风大,姜言都觉得冷,探身去扯他的衣服,脚下青石一滑,斜着身子向前倒去。旁边的奚兆烨长臂一伸,拎起了她的衣领,将她提离了岸边。
伸手抓了她的胳膊,捋起袖子,腕间的竹制小弩显现在眼前,“弩?是吧!我在家里书房中的一本书里见过。这么小,又扣在腕间,是袖弩罢!”
四目相对,姜言在他的眼里,看到的只有好奇与惊喜。
左手在右腕间的竹弩上轻点几下,巴掌大的袖弩出现在掌心里。这弩虽小巧,零件却不少,几个摆弄间,袖弩间的环扣变大。
姜言轻抬下巴,示意奚兆烨伸手,捋起衣袖,将袖弩扣在他的右手腕间。
扣在右腕,是因右手比左手相对的要灵活许多。
奚兆烨摸着腕间的袖弩,欣喜不已,“借我用吗?”
“试用下看看!若是喜欢,回去做更好的给你!这个太过轻巧,威力也不够,只能当个玩具在这儿玩玩。”说着又仔细讲解了几个注意事项,教了遍竹签的置换。
当下奚兆烨便跃跃欲试起来,打破了脸上的沉稳执重,多了份少年的激情狂热。他往旁边走了走,远离了水里的奚兆玮,瞄准湖里的鱼儿,开始扣动暗钮,对着鱼儿扫射。
一刻钟过去,成效不大,只偶有收获。
奚兆玮在水里远远地见了,立即转移了注意,湖里的鱼儿也不捞了,直接赤脚上岸,和奚兆烨挣起了袖弩的使用权。
湖面上剩下的鱼儿还剩廖廖几条,姜言没让慧利下水,指点着她捡了个粗长树枝,把鱼往岸边扒,扒到近前再捞到竹筐里。
眼见鱼儿有半竹筐之多,时间也不早了,几人玩闹间朝奚家庄而去。
原主的记忆——家人这一块,姜言至今没去碰触。
开始是不愿,见了奚兆烨奚兆玮后是怕。
怕自己希望报得越大失望跟着越大。
这会望着远处被高筑的庄墙瞭望台围绕的村庄,想象着即将面对的原主家人,姜言不得不咬牙撕开脑中朦胧的轻纱,细看原主留下的家人记忆。
姜言前世同胞兄长只有一人——姜泽。
这世倒平白的多了三名同胞兄长,战场上不知所踪的大哥奚兆泽、一个多月前牺牲在省城的二哥奚兆赫,h省读大学的三哥奚兆晖。
已见过的母亲李乐仪。
末见的父亲奚承宜,祖父奚士纶,祖母卫素行。
还有二叔一家,奚兆烨奚兆玮两位堂兄的父母,奚承修和王明兰。
及三叔奚承颐。
越看脚步越发迟疑,除了奚士纶、李乐仪,奚兆泽、奚兆烨、奚兆玮与前世的亲人容貌上有诸多相似,其余只能说略有几分神韵。
越临近奚家庄,姜言越是面色发白,脚软难行。
另三人知她昨晚没休息好,只当她困倦乏力。
奚兆烨将装鱼的竹筐交给奚兆玮,转身背起了姜言。
几人从村后的庵堂过来,行至圩上,转弯进村,引了妇人、儿童招呼围观。
奚六房的宅子是奚家的祖宅,座落在村里前街的中心,门前是一片荷塘,朱红门楼,青石铺地,连绵往后,青砖青瓦的三进大院。
早年奚承修、奚承颐相继参军,奚士纶不知未来军中的二人会如何,可外面一直叫嚷着清匪的声音从没停过。
怕周边的伪军打击报复殃及了家人,奚士纶未雨绸缪,私自给三兄弟分了家,隔开了院子。
奚承宜一家跟着父母住前一进,修整后分了前后院。
越过三间倒座,转过花坛影壁,一溜五间的青砖瓦房,朱红的廊柱与东西方的厢房相连,组成了倒“凵”形。
院内青砖铺地,种了廖廖几棵果树。
听着嘈杂的人声,卫素行掀帘出来,看到伏在奚兆烨背上的姜言,一声“我的乖乖!”泪就下来了,“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姜言从奚兆烨背后,探头来看,只一眼,不知是难过还是怅然,心中酸涩。
眼前的小脚老太太和奶奶于气质容貌上全无相似。
前世的奶奶,开国武将之女,武可上马杀敌,文可执杖骂退三朝元老,不输于后来传颂至今的余老太君,只是去的早。
“奶奶,小妹无事。从庵堂走来,路有些远,背着妹妹行得快些。”
奚兆烨话刚一落,身后便有一妇人“扑哧”而笑。
见众人看来,她肥胖似蒲扇的爪子一摆,嚷道“烨娃啊!你妹妹娇气就娇气吧!当谁不知似的,偏还给她描补,说什么路远。
站在村头抬头就能望见慈念庵的大门,满打满算几里的距离,扯什么鬼话?”
她这话要说没毛病,也有毛病。
几里地的距离,在庄稼人的眼里确实不远。
可站在村头你还真就望不见慈念庵的大门,为什么呀?
它方向不对啊!
奚家庄座北朝南,慈念庵在奚家庄的后面,座落在大青山上,大门却是朝东而开。站在村口,只能看到树木掩映下的院墙,屋脊青瓦。
“我妹子如何,又不吃你家的饭,你管得着吗?”奚兆玮竹筐一放,直接怼道。
“兆玮,怎么说话呢,给你庄婶道歉!”门口的人群自动让开,奚士纶背着手从外面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