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仪洗衣回屋,从炉火上的瓦罐里舀出半碗八宝莲子茶,放在炕桌上晾着,探头对炕上的姜言轻声询问道“心儿,今日感觉怎么样?可有哪儿不舒服?”
姜言收敛了下心中的情绪,想到这具身体的情况,不敢在昏昏沉沉地躺下去。
世家贵女对医理哪会没有半点研究。更何况,后半生她陷在宫中,为保命,医理秘术她不得不深下几分功夫,研究掌握个精湛。
这具身体先天多有不足,后期虽也尽力调养了,却稍有偏颇。再加上此次寒潭落水,身子浸了寒气,经脉於堵不通,导致她连墨家的内功心法都无法运转。
生逢乱世,墨家攻弩暗器于这世道上已失了优势,再没了武功在身。于她,每天活着心都忐忑难安。她必须尽快找齐药材,调理好身体,将内功心法捡拾起来。
以肘抵炕,姜言刚撑起半个身子,李乐仪就抓起棉被上盖着的僧棉服给她披在了身上。
姜言顺势伸胳膊穿在了身,“这两天都没再起热,身上好了不少,我想下炕去外面透会儿气。”
李乐仪闻言,转头望了下外面高升的太阳,窗外那在春日下绽开的杏苞,点了点头“也好!顺便给这屋子打开透透气,散散药味。”
说着李乐仪顺势坐在炕沿上,手顺着棉袍的领口,将手探到她的后背,帮着整理折褶的里衣,手指触到姜言的脊背,肌肉紧绷僵硬,板结成块。李乐仪一面心痛地轻揉着,一面说道“我等下在把被褥拿在太阳下晒晒,晚上你再睡,宣宣软软的就不觉得板背了。”
李乐仪只当姜言这么些天睡得长了,才导致的肌肉骨骼僵硬。只有姜言自己明白,前世以宫奴的身份入宫后,不过两年她飞快地爬坐上女官的位置。离逃亡和当官奴的时间太长了,有些苦便吃不得了。
“谢谢妈妈!”
这具身体目前只有十三岁,从姜言嘴里吐出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似刚蒸出的白面糖糕。直甜到李乐仪的心里,对女儿清醒后连日来表现出的,对事事的淡然和对她亲近的抗拒,产生的失落、心伤,在这刻释怀了。
姜言自然地伸着手,让李乐仪扶持着穿衣,穿鞋、洗漱、搽一种不太好闻的面脂。
她原还想着,李乐仪是这具身体的母亲,她自当以母为尊,哪用事事劳烦与她,当嬷嬷般使唤。可偶有的几次观察,她便知自己的想法错了,这里不是前世,父母子女之间礼教规矩次之;亲情互动陪伴成长,反而是原身这对母女长期的相处之道。
姜言内穿僧袍,外罩李乐音做的大氅,就连光头上也被李乐音给扣了顶棉帽。被李乐仪扶着一脚踏出屋外,迎上满院的阳光,她眯了眯眼强忍着刺目的昏眩。
“心儿,可是头晕?我还是扶你回……”
姜言握上她的手,止了她的动作,“不用。”抬头打量了下院内的环境。
院子的正中间,有个百十平米大,长方形的小花园,正中间用青石砌了个圆台,里面种着棵有着三四十年树龄的菩提树。青石圆台外面的地上,呈扇形铺了圈青石板,青石板外种满了兰草、秋菊、月季。天儿刚刚泛暖,除了月季有几朵花苞与风中摇曳,小花园里还是一片凋零素色。
而在花与青石板之间,散落着放了几个长条形的靠背木质长椅。
姜言单手一指木质长椅,对李乐仪道“妈妈扶我去哪里坐会儿罢!”
李乐仪见女儿坚持,想想晒晒太阳换个心情也好,便点头同意了。
坐在长椅上,姜言援了援精神,视线不觉越过小花园打量着整个院子,花园与廊道之间,种着几棵果树,梨花、杏花、桃花刚含了花苞。树与树之间,廊柱与廊柱之间,晾晒着衣服,床单、被褥,清一色的灰白与深蓝。
有几间窗格半开,能看到伏案抄经、端坐持卷的身影。还有两间门环上穿了束树枝,这是避免打扰坐禅打静、闭斋修惮的信号。
南边的几间倒座里,伴随着纺车嗡嗡,织机咔咔传来的还有师姐们的窃窃私语。
若不是知道,外面正逢乱世之期,她怕会觉得岁月一片静好罢。
李乐仪安置好姜言,转身回屋。不但端来了半温的八宝莲子茶,还给姜言拿来了中学的国文(语文)课本。
见女儿只是看着书的封皮发怔,伸手道“可是不想看?也是,妈妈光想着你坐在这里会无聊了。倒忘了,你这身子刚刚好转,怕是精神不济。”
姜言避开她的手,摇了摇头解释道“有段时间没看了,突然见到它有些陌生。”
李乐仪收回的手一顿,从次子牺牲的消息传回,闺女就再没拿起书本罢。几个儿女之间,虽相处不多,可在她和丈夫的教育下,他们之间的感情却要比别人家的兄妹还要深上几分。
扭过头偷偷摸了下眼角,李乐仪温言道“温故而知新,你慢慢地看罢。不用急,有不会的等会儿妈妈晾完被褥,过来给你讲。”
姜言点点头,这会儿也回顾了下脑中的记忆。原主虽自幼身在庵堂,可学业从末落下过。从五岁起,李乐仪就经常上山教她,山下同龄人应学的知识。现下她手里的书,正是初一下学期的课本。
姜言轻啜了几口茶水,将碗随手放在身下的长椅上,翻开国文书,字还是那字,只是更简化了,行文也从竖变横亦多用白话。姜言虽看得满眼不适,却发现个事实,她的记忆力好像更好了。
不能说她前世不聪明,也不能说原身笨,倒好像两两相加,让她的记忆力达到了过目不忘的程度。
课本不厚,文章不多。等李乐仪晾完被褥,打扫完房间,端了针线篓过来时,她已看了三分之一,而这些文字似刻在了脑海里般,再回想仍能倒背如流。
这时初中的课本,除了国文,还有数学、公民、历史、地理、物理、化学、动物学等。
奚承宜、李乐仪夫妇,虽只是奚家庄的小学教师,却均是民国时期大学毕业的高才生。李乐仪每每上山,除了教授女儿正规的课本外,还多教了门外语——英语。
周朝时期万邦来朝,与突厥,吐谷浑,日本,高丽,大食,吐蕃等国家建立外交关系。
身为宫廷女官,与时俱进,她也跟着几国使者学了几种外语,又以突厥(俄罗斯),日本、高丽(朝鲜)三国的语言学的最好。
养病期间,姜言除了吸收李乐仪讲解的新知识,还重学了物理、化学和动物学。让她对墨家的机械、暗器和叔父用琉璜伏火法研制的火攻(火药)、家族的治铁秘法及宫庭秘方秘药等等,都有了全新的认识。
读书抄经之余,姜言也没忘了,多多走动,活动下四肢关节,做些基础的锻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