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七八糟的账目忙的县里人仰马翻,最后总结下来便是今年给朝廷供献了粮产四千五百石,赋税以及商税合计五千余两,尽数换算为银子的话,约莫有一万两。
县衙公账上进粮食三千石,赋税及商税两千余两。
若是加上上半年的商税的话能有四千余两的公账,只不过上半年杜衡没赶上,只余下一笔烂账。
杜衡看着真正规规办下来后公账上得的钱,堪堪五千来两银子,据闻富庶之地的大商户三两个铺面儿一年的收入都是这个数目的几倍。可见得秋阳县何其贫困。
此番账目一算,且也就晓得同样是做七品知县官儿,作何读书人要费尽心力春闱殿试后再授官,一举派到大县中做个县丞也比看这让人羞耻的烂账舒坦的多。
在落霞县时,秦知闫作为主簿,杜衡听过一耳朵秋阳县账。
年底上缴朝廷的金额便有五万两之数,县衙公账上怎么也万余。
且知晓县衙那班子人的尿性,必定腰包还是撑饱了的情况下做出来的账。
然则今年秋阳县是杜衡一应亲力亲为仔细盯着才拿出来的账,可不曾有人往腰包中塞的。
往年为了应付上头,秋阳县也不好缴的太寒酸,毕竟也都已经见底了,与之今年也就一千来两的差别。
官吏不敢动上头钱的自也就动下头的,公账上的银子大多都被各种名目给分刮了干净,为此杜衡前来时县账上出了不足两百两银子的笑话。
杜衡看着今年的账目,微微叹了口气,想着还欠朝廷的六千两银子,心中无疑压着一座大山,今年还得给大三松松土才是。
他还是抽取了一千两银子的公账还给朝廷,表示一下态度。
虽然县上公账的钱紧巴并不够用,但有借有还再借才不难,若是再不还一点上去,只怕上头的催账文书都要能把他给掩埋了。
秋收结束年底,少不得要给县衙里的官吏发点奖金,否则他上任一来便收刮的这么干净,底下定然怨声载道。
针对农户庄稼收成少上,还得要法子整治,但凡动点土那就又得是海量的银子。
杜衡正哭丧着怎一个愁字了得。
江岂又突突的跑了进来。
“威平将军来了!”
杜衡挑起眉,闻言他把账册往旁推了推,预备起身前去迎人。
武夫步子就是快,杜衡方才收拾好桌面人便径直进来了。
冯万河张口便直接道:“剿匪一事进行到了何处?”
没头没脑的一句,不过倒是尽在杜衡的掌握之中,他没说什么将军怎的突然问起这个了的话来惹急躁的兵鲁子恼火。
直言:“虽已派了兵房带县兵前去清剿,但山匪熟知地形很是狡猾,而下也只与之周旋。”
冯万河冷哼道:“一群不堪操练的草包,看看城门尚且还行,真派出去了能成什么事。”
杜衡当即就道:“将军英武,若是能操练一二县兵,那便是百姓之福了。”
“你这是在同本将安排事务?”
“下官怎敢。”
冯万河瞪了杜衡一眼,懒得与文弱读书人弯弯绕绕多说话,道:“剿匪一事你便别操心了,本将自会带人前去清肃干净。”
杜衡当即也没问人作何改变主意了,先行叩谢:“多谢将军体恤,秋阳县百姓若知将军为之亲自领兵剿匪,必当感激涕零。”
“若非是看在秋阳县百姓受苦心中不忍,你当本将是为你?也是你这个小县官儿办不好差事儿,此等小事还用的着本将出手。”
杜衡只管请罪:“下官有罪,劳于将军。”
冯万河见杜衡就跟那没有气性的棉花一般,用再大力挥几拳过去都软绵绵的,叫他觉得好生没意思。
他冷哼了一声,话至此处,折身便要走。
杜衡却赶着道:“小官知晓将军英武善战,区区山匪自不在话下。但小官还请由着兵房典史从旁协助,毕竟县兵前去剿匪也半月有余,也微有心得。若是从旁协助将军,必定如有神助。”
冯万河微眯起眼睛,当真是舍不得那一点功绩,这时候了还指着分一杯羹。
他心中并不多领杜衡的情,反倒是以为杜衡想留着自己的人到时候好沾点剿匪的光。
不过倒也能理解,毕竟才上任的一个年轻小知县,自然事事都想着能做点功绩出来,往后也有些机会往上头走。
他没说不也没有可以,依旧走了出去。
杜衡看着行路有风的冯万河携带随行离去,既是没反驳那就是答应了。
江岂代杜衡送了人出去,回来见背着手站在窗前的杜衡脸上有笑的迹象,他也翘起了嘴角:“将军威武冷硬,先时不愿插手山匪一事,到底还是大人有主意,这朝还是乖乖的前去剿匪了。”
日前,冯万河到县里,杜衡提出要从县里派人过去协助修筑营所,冯万河直接就将他堵了回去,以至于杜衡都不好讨交情请囤兵出手援助剿匪一事。
杜衡只好作罢,转而暗中吩咐了江岂前去召集村户主动前去给囤兵修筑。
农户秋末方才忙过,本该好好歇息,杜衡也不想压榨农户的劳动力,然则让农户前去的主要目的却不在修筑之上,而是为了接近囤兵,方便求情让将军出手帮助剿匪。
秋阳县老百姓深受匪徒所扰,谁人不想求个安稳,再者杜衡而今在村户里又小有民心,这点儿事儿便容易煽动起村户去做。
那一席歌功颂德的话自是提前交给人说的。
兵莽子心眼儿直些,被百姓爱戴着心里多少有些飘,由着村民前去修筑,日里自是同囤兵说些恭敬崇拜之语。
时日长了,混的熟悉了些,将军喜欢,囤兵也喜欢,时机到了再让这群村民同将军求情剿匪还老百姓的安定。
这时冯万河自是再不好推辞拒绝。
给杜衡一个小官儿甩脸子容易,给这许多热情又朴实的村户甩脸子拒绝可没那么容易。
杜衡没开口的请求,换人开口请求就不一样了。
而今不是让那兵莽子主动就来接剿匪的事情了。
自然了,杜衡其实也是为了试一试这将军为人究竟如何。
若是他是个清正的,自见不得百姓受苦,会改变原本的主意出面剿匪;倘若他是个冷情的,可以见着这些尊敬爱戴他的百姓哭诉而不管,他心里对此人也知晓敬而远之。
这件事无论是成与不成都有好处,不过事情成了,自是最好的结果。
然而杜衡也没有光占便宜,村户前去求情见威平将军忠正为民,倒是给老百姓树了个好形象,原本教的恭敬之词也发自了真心。
不少村户壮年还生出了想加入囤兵跟随冯万河的打算来,这对冯万河的公务来说也是大有助益。
杜衡乐呵呵的,拍了拍江岂的肩膀:“你把这事儿办的很好。”
很快冯万河便领兵进了山,与县兵一同剿匪,朝廷下来的兵到底是操劳齐整的,不论是体能还是各项能力都比县兵强的多,当即就把县兵给挤兑去了一侧。
原杀上山很有一番气势,然则正当是进了山同山匪玩儿起了你追我逃的戏码时,却把冯万河带的队伍气的够呛。
习惯了在沙场上提刀搏杀直接砍的,让他在林子里耐着性子抓耗子,无疑是让兵鲁子们跳脚。
这朝才晓得杜衡所言山匪熟知地形而善逃跑狡猾的很,只得又厚着脸皮重新把县兵用起来。
半月后,冯万河清剿了山匪六十余号人,以及被抢走还未吃完剩下的十余石粮食。
当日山匪被扣押出山游街示众之时,县里好一派热闹,临街还给老百姓给剿匪的士兵送菜送吃食以做感激。
冯万河好一通威风后却把人全部丢到了县衙,南监一时间塞满了人。
杜衡有些诧异,怎么人全都给提到了县衙里来,他还以为冯万河会把人扣押在囤地。
毕竟此番剿匪主要还是他的功绩,到时候考课之时添上一笔,也是好看的很的了。
倒是不等他前去探口风,冯万河自行找了过来。
“此次剿匪之功尽可算于你头上。”
杜衡瞧着倨傲的冯万河,不知是一来一往的算有些熟识了,脸上竟好似少了些威视霸道。
“这怎能行,将军带兵剿匪县民有目共睹,下官怎有脸占将军的功劳,到时候上书知府,自当是一一详尽禀告。”
冯万河一摆手:“你不必同本将说些弯酸客套话,我也不与你掰扯,此次你派出去主理剿匪的那人,本将要了。”
杜衡眉头凝起:“兵房典史?”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吧?
冯万河吼道:“什么典史!那个叫易炎的!”
杜衡眸子睁大,没料到冯万河竟然看中了易炎,他微有意外。
“不瞒将军所说,这易炎是小官内宅的一名家丁,也是事出紧急这才派遣出去剿匪,他并非县衙里官吏。”
“他是甚么出身并不要紧,此次剿匪本将见他勘测能力过人,耳力也奇佳,且最难得是手脚功夫不错。若是留在本将身边,难保他日不成气候。”
冯万河说着易炎脸上有了些赞赏的光,他也是个惜才之人,剿匪一遭一下子就看中了易炎。
要不是为着才干来,他才不会同不喜的臭墨子文人说这么多。
是金子总会发光,杜衡今日倒是也再次领悟了这句话。
杜衡给急吼吼的冯万河倒了杯茶。
他当然也晓得武将出身并不要紧,但要紧的是易炎那破脾气,要他趋炎附势前去讨好谁,往仕途上走,只怕是路还长的很。
倒不是他存心阻他好前程,舍不得人想给留在自己手上用,实则便是因为了解,这才不免担忧。
要是因为他的脾性得罪了人,此般让他出去不是白白害了他一生嘛。
他同冯万河说了易炎的出身,包括往日是如何做猎户的。
“有才之人自是有些脾气,你们文人清高傲骨,这不做那不肯的,琐碎屁事儿一箩筐,难道武将就不能有脾性的了?易炎那般秉性的军中常见,话不多,开口就把意思说到位,比只会写酸文章,分明一句话就可以说明白的要扯一篇文章才能说清楚的文人不强得多?!”
杜衡看着言之凿凿的冯万河一时语塞,他竟无从反驳。
“将军惜才,小官自是感佩。只是这人究竟是去是留,小官也不可全然做主,不妨问问本尊的意思如何?”
冯万河道:“跟随本将有此前程,还会有人不要前程不成。”
杜衡微微笑道:“这有才之人脑回路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凡事有万一。”
冯万河不耐:“行吧,按你所说的做就是。”
既是话头都展开了,冯万河顺便又道:“不日本将家眷要来秋阳县居住,你且安排一二。”
朝廷感念这些上场沙敌的将领常年与家眷别居两地,而今囤兵又去了地方上,也不知何为归期。
皇帝拨了拨款,给了驻地将领一些补助,让囤兵将领把家眷接到驻地安置。
一来家人不必分别,作为父亲也可好生教导将门之后,他日继续报效朝廷。
二则以安驻地将士之心,让将领知晓朝廷对武官的挂记。
冯万河的家眷自是不能跟兵将一起在营地居住,还得安置在县城里,武官虽粗放些,但该注重的礼仪也都注重。
杜衡把这事儿应了下来,下衙后先行前去询问易炎,要不要前去囤地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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