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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不禁,长夜未明 第20节
    李令歌手撑着额头,烛火的光落在窗前薄纱上,微微摇晃。
    侍女为她披衣,担忧地唤了声“殿下”,李令歌睫毛轻轻颤,慢慢说道:
    “将沈青梧夜里点火的证据稍加整理,送给沈家。沈家怎么管这个女儿,我便不多问了。”
    听闻,沈家与这个二娘子,关系不好。她不会与沈青梧反目,却也要给沈青梧一些教训。
    沈青梧的事到此为止,李令歌接下来要应对的,则是张行简的“回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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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后未开朝,关于安德长帝姬的几桩弹劾便传遍了朝野。
    几亩田地的开采不良、侵田驱民,几家皇商的经营不善、阳奉阴违,还有帝姬与几位官员不应摆到明面上的关系、帝姬修建园林致使国库亏空……
    这些奏折摆在皇帝案头。
    皇帝年少,事事过问帝姬,听了这些弹劾,吵着要杀了御史。帝姬夹在中间,焦头烂额。
    这些弹劾尚能应对,但是朝野中若有若无的声音更让李令歌在意——
    皇帝应早日大婚,早日登基,将权柄从帝姬和宰相手中夺回。岂有真龙天子一直受人左右、成为傀儡的道理?
    无论少帝有没有被这些话影响,李令歌都私下愈发恼怒。
    她知道这些事方方面面有张行简的痕迹,知道是自己理亏,不该对他起意。但是气怒羞恼之余,她又有几分恍神——
    张家的儿郎,有些手段,真的很像……
    昔日,张容也用这种手段对付过她。
    不同的是,张容对她手下留情;张行简却无情无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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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家内院,已至黄昏,华灯初上。
    院中寂静无比,树叶已枯。仆从们在廊下或说闲话,或回寝舍歇息。主舍的烛火正通明,那是郎君在理事,张家的下人都不会去打扰郎君。
    侍女们只敢背着二娘,悄悄观望家中那位能看不能碰的郎君——
    早冬夜里,一层霜色浮起,窗开半扇,郎君坐在书桌前。
    他披着家常的宽松野服,衣微黄,两带结之。不提侍女们面红耳赤的偷看,月升半空,他已在窗下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张行简提笔,在面前的桌上宣纸上,写了一个“无”字。
    他笔法隽古风流,清雅十分。尾笔飞扬,最后一笔墨汁甩出,像是要飞出宣纸一般。
    若是沈青梧在此,便会吃惊地发现,张行简所写的这个字,和她玉佩上的那个“无”字,笔锋一模一样。
    而这正是张行简静坐于此沉思的缘故。
    张行简在嫡系行三。
    他上面有一个排行二的姐姐张文璧。
    除此之外,他本应有一位兄长。但若是那位兄长活着,张行简便不会是今日的张行简——
    少有人知,张行简不是张文璧的亲弟弟。
    十三年前,九岁的张行简被张文璧牵着手进入张家宅门,磕头三拜,记在了张家嫡系名下。
    那年,张家父母亡故,张家大郎随后郁郁病逝。张家嫡系只剩下一个张文璧,年少的娘子无人可依,她需要一个儿郎,成为自己的弟弟,帮自己重振张家。
    九岁的张行简,便是在那样的环境下,被张文璧从旁系中挑出。
    张行简从那年起,就将“张容”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间。
    世人会事事将他和张容对比。
    病逝的张容不过弱冠,已做了太傅。他与父亲齐名,被誉为“一门双太傅”。他博学多才,温文尔雅,广受世人喜爱。但在他早逝后,世人便不再提他,因他的存在,造成了一桩皇室的丑闻——
    弱冠之龄的张容,随父教导年少的帝姬,以及更加年幼的少帝。
    风雅的才子,与美貌的少女帝姬,应该有一桩故事。可是挂着师徒之名,那段故事,张家羞于启齿,皇室三缄其口。
    随着张家的没落,往事被掩埋,张家人枯寂。十余年后,东京城中不再有一个天真活泼的帝姬,只剩下一个牢牢把控权柄的李令歌。
    这些年,空旷的张家院落,只有张文璧姐弟二人守着。
    张行简习惯了自己成为家族的唯一希望,习惯自己被人称为“月亮”。但他牢牢记着,在月亮之前,本有过一轮太阳。
    那轮太阳早就落山了。
    除了李令歌,谁会记得张容?即使是张文璧,在张行简长大后,张文璧也不再提张容了。
    然而此时此刻,张行简不得不再次记起张容。
    他坐在书桌前,看着自己写的“无”字,又翻开一本曾做过笔记的旧书,从旧书中准确无误地找出一个“无”字。
    他盯着与自己所写的“无”字笔法一模一样的那个字,久久不动——
    这本书,是张容的旧书。
    他意乱情迷的那夜,拥着怀中娘子神志不清的时候,摸到的娘子身上玉佩上的“无”字,确实与他记忆中的笔迹一模一样。
    张行简当时的心情,如瞬间被一湖冰水浇灌,周身冷寒。
    此时此刻,他静坐屋中,思考着这些:一种本应消失于这世间的书法,为什么会从沈青梧身上看到?
    沈青梧遇到过什么人?
    那枚玉佩,是谁给她的?
    是他多疑了,还是张容的“死”,另有蹊跷?沈青梧知道些什么,李令歌又知道些什么?自己被下药的那夜,是否不独独是男女之间的琐事,而是有其他的阴谋?
    这世间,本不应有那么多的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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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再拜访过这几位大臣后,我们便应离开东京,回益州了。”
    这一夜,杨肃带着几位将军从外归来,他们提着大包小包,兴高采烈地告诉沈青梧这个好消息。
    正坐在桌前捏着领下玉佩出神的沈青梧抬头,淡漠无比地看着他们。
    沈青梧不吭气。
    杨肃这几日与她话说得多了些,稍微了解一些沈青梧的脾性,他笑着提醒:“将军不置办些东西,回益州分给交好的朋友吗?来东京富贵迷人眼,来一趟不容易。”
    沈青梧不感兴趣:“我没有朋友。”
    杨肃看她半天,见她没反应,不得不干咳一声:“就算不给其他人,博帅一路提拔您,您不备点礼物给博帅?”
    沈青梧恍然大悟。
    她学会了。
    沈青梧起身,问:“我们什么时候回益州?”
    杨肃被她的果决弄得一愣一愣的,答:“上元节总得让兄弟们在东京过吧?过了上元节就该走了,不然就犯了朝廷的忌讳……将军,你这就走了啊?”
    沈青梧已经出了驿亭,自然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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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桥门街市,沈青梧从街头逛到街尾,却不知道博容会喜欢什么。她不信任自己的眼光,逛了一圈,也没有擅做主张。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街市后少人的一条长巷。汴河水清寒,抬头看到高墙后悬挂的明月,沈青梧怔了一怔:
    这处巷子是张家所在的地方。
    张行简就住这里。
    沈青梧心中忽然一动:博容和张行简都很好看。虽然一个是武将,一个是文人,但是博容不上战场的时候,风雅从容,与张行简何其相似。
    那她给博容备礼,是不是可以参考一下张行简?
    张家是数百年的大望族,是沈家那类新崛起的门户无法比的。张行简那里,必然有许多器物古物,可以供她参考吧。
    沈青梧有了主意,便重新轻松地爬上了张家的墙头,熟门熟路地潜去张行简的院落。
    ……得到一个人不烦,烦的是似得未得。那夜过后,她百爪挠心。
    而今她终于想到了一个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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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夜风动,沈青梧轻轻跃在屋檐上,踩到一片瓦,当即觉得自己似乎踩到了一根绷紧的线。她纵身向屋侧的树身跳起,却见树叶间寒光闪烁,是武器的寒光。
    沈青梧警惕心大作,在夜半再次跳起,向后疾退——
    坏月亮又在折腾什么?!
    檐下铃铛撞起,沙沙作响。
    一灯如豆的屋内,坐在窗下思考的张行简听到铃铛声,推窗站起——
    嗯?
    那个总是偷闯张家、最近几天却不来的小贼,再一次来了?
    他布置的陷阱,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第19章
    张行简的院落,早已布成了一密不漏风的铁桶。无论沈青梧往哪个方向奔,寒夜中都有锋芒与利刃等着她。
    当下方铃铛声沙沙作响时,沈青梧捕捉到空气中的瞬间凝滞,危险从后袭来。她从来都相信自己的直觉,即使眼看能奔到安全地,她仍半途悬空猛地旋身大转。
    一只箭从后方树间刺出,直直从她脸颊旁擦过。
    沈青梧耳畔几绺乌发落下,她伏在屋顶,听到四方脚步声,听到长林的厉声:“有刺客,保护郎君——”
    沈青梧目如秋霜,心跳都不因此加速一瞬。
    这明显是一处针对她布置的陷阱。暗器来自四面八方,她不畏战,唯一懊恼的是,她腾不出手来掩饰自己的身份。
    沈青梧腾身躲开从斜后方飞来的薄刃,拧身间,一把匕首从她袖中窜出,扎向那上空罩来的密网。
    侍卫向此方天地涌来,长林首当其冲,拔刀而上:“小贼竟敢刺杀郎君,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