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儿,我很快就要回罗利了……明天,要不要见一面?”
“不必了,姑姑。”
“我只是想,翠翠结婚生子,你父亲都派人送了贺礼,如今你嫁人了,作为唯一的姑姑,我也该有所表示的。”
“您已经派人送来了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我也正带着呢,所以,这样就很好了,不是吗?”
“我是想,正好来到波士顿看画展,那么,还是应该去拜访一下陆家的。”
“感谢姑姑,不过,如果我说——这会给我造成困扰——您还会坚持来访吗?”
卓丹走在洒满晨光的校园里,昨天同姑姑的那通电话莫名地回放起来。她咬了下嘴唇,摸了摸挂在胸前的那一粒硕大而闪耀的钻石,觉得心上隐隐作痛。
“早。丹。”她一惊,随即才意识到摩根博士正与自己并肩而行。
“早。de。”作为已逝的小姑子的丈夫,de算是最得体的称呼了吧。她边想边露出带着疏离感却也不失礼貌的笑容,“有空多带朵儿到家里来吧。”
他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随即用和蔼的口吻说,“这阵子会很忙……不过我尽量抽空过去。”便加快脚步离开了。她就缓下步伐,目送那道有些悲伤意味的挺拔背影消失在大楼的门厅里。
“您还好吧?老师。”上午九点钟,咖啡馆里,一位身材高挑、苗条的美丽女郎款款而来,朝坐在窗边低眉沉思的卓莲微笑。
“还好。予凝。”她嘴角微微上扬,以掩盖前一秒的伤感与恍惚,“画展很成功,祝贺你。”
“谢谢您。”清澈见底的眼中有一种温柔的光彩,“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所以希望您能一直教导和鼓励我。”
“你的确走了很远的路,那些山脉、田园、冰川、湖泊,以及枝头的鸟儿,脚下的路……落在你的画卷里,变成了闪闪发亮的好故事。”
恰在这时,一位侍者过来,为她们摆放了两碟样子十分精致好看的甜点。卓莲叉起一小块送入口中,又呷了一口咖啡,然后用手捋了捋鬓发,继续说,“你很有天赋,且充满热情,这真让人高兴。”
“我喜欢画画,能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不必为生计发愁,这真让人高兴。”两个人相视而笑,继续自在地聊天。
“照你的描述来看……你邂逅的那位貌似已婚的神秘男子,仿佛是,”卓莲几乎就要将“胥驰”二字脱口而出了,然而,她又觉得没必要给一场无谓的邂逅留下一个麻烦的回声。更何况,对于她的学生来说,这也许并非是简简单单的无谓邂逅。她太了解邱予凝了,多年来,这位美丽而有才华的女子拥有过太多的追求者,然而,却罕有留下痕迹、且成为她们之间的话题的。
“是……什么?老师。”予凝轻声追问。
“哦,也没什么。”师者和缓一笑,“你也说了,像是已婚男士,所以不值得再深究回味了。”音色虽是轻柔悦耳的,却绝对算是狠狠地敲警钟。
予凝明了了,便点了头,就此沉默。
“下一站,你会去哪里?”忽而间,师者凝视着予凝的眼睛问道,“要不要回去尔湾你大伯家,安稳一阵子?你还没有见过小柔得来不易的宝宝吧?该去见见的。就比如你看翠翠自从做了母亲,是不是变得不一样了呢?”
卓莲停顿了一下,继续深入道,“我总感觉,孩子若是婚姻中因爱而生的生命,便为婚姻中的两个人注入了前所未有的虔诚和执着。那是一种不一样的意念,不再只为自己而活,开始期待、祈祷从自身脱离的一条独立鲜活的生命安妥顺遂,渴望给予一切欢乐,承担一切痛苦烦忧,每一刻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又充满大无畏的力量……这并不深奥,却也的确玄妙。所以,无论作为画家,还是作为小柔唯一的堂妹,你都应该去体验、触摸。”
予凝眨动着眼睛,像是在思考,又仿佛是被深切地触动了。那是一双又圆又大的荔枝眼,充满灵性,且闪着清澈的光泽,让人移不开视线……多年前,当卓莲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就分外喜爱。
此时,窗外的天空上飘着一朵祥云,近处的某棵树上,安静歇栖的一只鸟儿倏然起飞,转眼间不知去处。
“好的,我明天去尔湾。”予凝望着师者端庄和善的面容,轻声应允,“我会找到与家人融洽相处的方式,与他们共同生活一阵子。”实际上呢?她的心分明再说——不,不,不——这感觉真的很糟糕。她明白老师的好意,并且知晓老师与其娘家人形同陌路的痛苦,所以也只能答应并付诸行动……但尔湾之行必定不会太愉快,甚至可以说是险象环生的。
“予凝说,要来尔湾看咱们。”次日清晨,邱家的餐桌上,一家之主宣布了一则消息,或者说是抛出了一个话题。
“那我去准备准备,别怠慢了她。”儿媳和颜悦色地表态。
“来也是走走形式,咱们也别太当回事儿。”儿子却公然唱反调。
“毕竟是亲戚,何必这样说?”小柔瞥了老哥一眼,“何况咱们的亲戚少之又少,又少有走动,就更该好好珍惜每一次相处。”
“你呀,越来越有咱爹的范儿了。”小成明知这样的话会令大家不愉快,却还是说出了口。人生已经很不痛快了,还不得让嘴巴偶尔痛快痛快吗?!他总是这样宽容自己。
“有我的范儿怎么了?邱家虽然没什么了不起的家业,却也需要有人来撑着,你是靠不住了,幸亏还有她们两口子可以依靠。”邱爷也明知道这些话会令大家无法愉快、自在,却还是要亮明想法。作为一家之主,对邱家的未来必须未雨绸缪。
“是啊,您说的对,我一个瘸子,自然无法成为您的依靠。”小成起了身,“我饱了,诸位慢用。”说罢一瘸一拐地走掉了。儿媳自然尴尬到不行,也就只能说吃好了,随即拉起儿子,跟着丈夫离开了。
“总之,让你见笑了,”邱爷朝一直试图置身事外的陈威笑道,“难得回来住几日,却要天天看这种糟心的戏。”
“啊,”陈威一愣,转而轻声回复,“抱歉,伯父……我刚刚走神了。”
“吃饭也不专心,还好意思说。”陈德紧忙嗔怪了弟弟,又恭敬地对岳父道,“不过自从阿威做了深让的助理,也的确是比以往为铎爷做事时辛苦些……还望您体谅。”
这话说的,还挺值得回味的。邱爷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