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上班路上,风云照例坐在车子里,默默看他的报纸。巴洛克风格的吉他曲萦绕在耳畔,令他心里稍稍释然、愉悦。
“周董事的车子,跟在后面。”不久,毅星压低声音说。
“许是凑巧吧,毕竟走的是同一条路……”风云放下报纸,沉吟片刻,然后说,“开慢点儿,让他的车先过去。”
“好。”毅星稳妥地降下车速。转眼间,周董事的车子便超了过去。
“听说已经准备离开洛氏了。我在他这个年纪,可不是这样没有种的。”不服老的老人坐在车里,回望被甩在后面的深蓝色火焰,冷笑道。驾车的周响却闷声不响,这让周爷很不尽兴。
“哎——”周爷故意清了清嗓子,“那么,如果你是戚风云,要怎么反驳我呢?我猜,你会说——我的路还很长,不必那么着急证明自己。”
“抱歉,老板。我不是戚风云,即使是,也不会那么说。”
“那你要怎么说?!”
周响没有立即作答,但他很清楚——一旦他的老板开口问了问题,如果不能很“上道”地给出一个“过脑子”的答案,是很难过关的。
“我只是想暂时离开硝烟四起的战场,以退为进地去度个假,顺便——”周响停顿了一下,沉稳而清晰地说,“顺便将舆论的压力以及集团内部势必掀起的短期混乱完整地甩给洛氏父子。”
“果然是条毒计。”周爷点了点头,“所以事实看上去是——一方面,老丈人逼走了贤能的女婿,扶持草包儿子当家做主……另一方面,女婿非但没抱怨什么,反而携娇妻去土耳其度假……啧啧……”
“所以,您居然是这样的戚风云一直想拔除的利刺。”这一句实在是出其不意,大胆而狠毒。车子里沉默了数秒,然后,周爷冷冷道,“所以,他大概总有办法拔除我吧,然而,在那之后呢?他会平安无事地愈合那个深刻至骨髓的伤口吗?!我想,无数次,他也问过自己这问题吧。”
“希望他足够豁达、聪明。”周响的声音柔和下来,变得纯净、明亮。
“但愿吧。”周爷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欲望,只想戚风云千万不要放弃拔除利刺的野心。对,千万不要。尽管我恨你、厌恶你,但是,不得不承认,你带来了一缕气息——令我这渐渐走向生理衰败的余生不会陷入混沌、无趣,也不会完全孤独的气息!他想着想着,竟然露出笑脸,像是躲在曙色无法抵达的阴影中窥探、窃喜的可怕笑脸。
“婚礼定在六月十六,刚好在你和太太结束旅行之际。”周末上午,尔湾,阳光明媚,罗铮文独自走在迷宫似的街道之中,心情愉快地致电他的知己。
“所以我是没什么借口说不去观礼了吗?”风云望着窗外淡蓝色的天空,微笑着问。
“是的。”铮文停下来,语音渐渐踌躇起来,“婚礼会在罗利举行,毕竟馨儿的娘家在那里,而我呢,在尔湾也没什么亲人……我只有你,你也在罗利,所以这决定挺不错的,对吧?”
“我建议你邀请罗家的人前来观礼,做人做事,别太绝情!”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铮文嘟囔了一句,“即使请了,人家也未必肯来的。”
“关键是你要诚心去‘请’,若人家还是不肯来,你也问心无愧了,对吧?!”
“好吧。我知道了。”铮文松了口,话锋一转,明知故问,“那么,你呢?好好的怎么就决定辞去洛氏董事一职,和太太去旅行了呢?”
“一样的道理。”风云坦然回复,“年年岁岁,我诚心去担当那个职位,若人家仍不认可,我也问心无愧了。”
听到此处,铮文真想大骂洛家,可还是按捺着,谨慎地表示着愤慨,“也就是你吧。也就是你这种被温润玄书浸透了头脑的人物才会这么老老实实、默不作声地离开洛氏!”
“我可没离开,”风云轻轻回复,“因为我不会离开我的太太,所以,怎么可能与整个洛氏脱离关系呢?”
电话两端沉默了数秒,然后,铮文轻声说,“好吧。我其实是懂你的。”
收线之后,两个人各自交抱着单薄的双臂,用眼角散布着些许鱼尾纹的双眼去触碰忧郁的淡蓝色天空,然后,轻柔地笑了笑。
“在我看来,文郎有股天然的迷人的力量。但他是戚风云的知己,这一点太讨厌了。”接近中午,铎爷坐在办公室里,边端详着桌面上那张内容端庄恭敬的请柬,边跟自己老哥聊电话,“所以,回不回罗利观礼,倒是把我难住了。”
“也就是跟你客气客气吧,还当真烦恼上了?!”胥爷当即怼回一句。
“那我就回去吧,权当做是去看看您。再说,人家客气,我就得大方。”
胥爷一愣,“你真是既可气又好笑。”
“有什么不好吗?”铎爷笑起来,“您就没什么好消息要跟我说说吗?比如,驰儿与婷婷的造人计划……”
“哪里堵心你就偏偏要问。”
“哦。抱歉抱歉。”
“这世界就是这样,亲兄弟又怎样?!当我还在因为抱不上孙子而心酸难过时,你这天才般的似能看穿人心的高级人类,却偏偏、故意要问出风凉话来。”电话在气恼与失望中断了线。
您的世界就是这样,对亲兄弟的要求多得要死,句式章法,条条框框,一字一句都不愿宽容、放过……您就不能想一想吗?纵使世界再薄情,我也是您唯一的以血脉深情紧紧相连的亲兄弟。
铎爷叹了口气,继续对自己说——算了,不跟您计较了。我依然会以您为重,而您呢,就随意吧。
“我也不想总是对他发脾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话,从别人嘴巴里说出来,听起来就不那么刺耳扎心。”放下电话,胥爷忍不住跟自己的太太诉诉苦。随着岁月的波澜不断推进,他已习惯于这样了。
“症结并不难找,不过是‘在乎’二字。因为在乎,所以分外敏感、难以宽容。”她轻声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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