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番话意…足可见,卿心已抵释然,再无恩怨纠结!”铎爷喃喃起身,散漫地望向窗外…盛夏,一派繁荣而骚动的景象…只是,在这浓烈之气象里,有一座格格不入的孤单而落寞的小丘…两棵樱桃树算是最后的守护者,它们依偎着,缠绕着,倾倒了,死去了…莫名的痛陡然剜了铎爷的心,他垂下眼,微微而深切地喘息…
“铎弟向来慧眼如炬,细致入微…的确!我是真放下了!陈年铜绿…无甚可念、可恋、可恨、可悔!”柔声扬起,透射荒原野草般柔韧而倔强的气度…
“对你前夫…你大可这么说!然而对于霍深川、霍深晴…你这做母亲的…是免不了愧的!”不知怎的,端着一大盘子鲜果进门的罗丰斥了极无分寸的话,“想想看…那时…五岁的小孩儿…骤然失了母爱,会是个什么滋味?!”明媚的眉眼腾起黯然雾霭,一副魅人心魂的好不伤心的样子!
“真是没规矩…”胥爷只淡淡嗔了一句,便示意其将果盘端至近前,纤细的手指在一堆娇嫩欲滴的果子间摇曳、流连,极犯难费神地挑选着…
“就是就是!足见…哥嫂子心地太善良!这才几日不见,竟把这崽子宠得没了半点儿规矩体统…”铎爷接过话来,紧着瞪了罗丰一眼,却无半点儿厉色,声音里更是盈满对其真心的喜爱…
于是,陆明春幽幽放下茶,抿嘴细细端详着眼前这罕有的备受老江湖们青睐的倾城人物…“没办法啊…”她淡淡地回应,“那就是他们要历的人生!因我无法跟他们的爹一同生活下去,而作为霍氏眼中笃定的正宗嫡传…那俩孩子却注定要被禁锢于母子分离的冷血豪门!”道出这样绝根儿的道理,她的声音竟是不带一丝抖动的!
于是,于无言以对的阒寂里,盈满了某人的不解,某人的纠结,某人的幽恨,以及某人的问心无愧!
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一生之中,总会遇到无法利用传统思维逻辑去理解的火星人!铎爷想…
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一生之中,总会遇到愿耗用毕生智慧去解读的有缘人!胥爷想!
她,也是这样一个女人吧!狠心而健忘、睿智而无德!在抛弃年幼的子女去追寻只属自我之狭隘自由后,靠着满嘴满心的自我宽恕,撑出一副毫无负罪感的恶心嘴脸!罗丰想!
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竭尽全力消化掉不可回头的从前,眼不流泪,心不纠结,只用释然之当下去抵达有光之未来!她昂首,以坚不可摧的坦然神色抵挡五味杂陈的眸光重重!
“秋儿!秋儿…没来吗?!”胥驰急急冲进被迷离雾霭封印之大书房,惊得一众顷刻从各自心事里跳脱出来,睁大了眼细瞧看着如盛夏般热烈而华美的男子!
“子亮…没跟你说吗?!哦…足见他仍是无法原谅你的!”铎爷叹了口气,转而朝一脸悲意的胥驰宽慰道,“时间…是最有效的缓释剂!”
进而,他话锋一转,又向侄儿奉上大好消息,“秋儿…临时有事…耽搁了行程!不过放心…这么难得的聚会,她,定会来的!”
最终,他力道精准地点题,“嗨!她来不来的…其实跟你这已婚男人是没大关系的!我竟还费了半天解释,却把贵客晾在一旁忘记引荐了!”
胥驰的心,于沉重中释然,朝向陆明春颔首,极有规矩地问候道,“您好!陆博士!大学时代,有幸蹭过您的课…印象深刻至极!今日得见真身,深感无尚荣耀!”
“恭喜了!江涵!到底是结了婚便转了性情…瞧瞧!连你家的混世魔王居然也学会了世俗恭维这一套了!”似有若无的温和讽刺入了愤世嫉俗的魔王的耳,自然格外戳心!
“我亲爱的学生们…从励志行医的那一刻起,我们,便踏上了一条艰难之路…从此,我们将背负沉重,摒弃慵懒,锻造坚强,在黑暗与孤独中找寻狭窄的路与虚弱的光,用以做出难以圆满的舍弃与抉择,用以书写血泪斑驳的生命奇迹!”胥驰掷地有声地咏念着一段陈年旧话,一双奇妙的桃花眼执执与一双看不出情感痕迹的深邃眼眸交汇、交流…
“这是…某年某月某日…某医学名校开学后首堂百人大课上…您的开场白!那一天,您…带领我们深入那些处于忧郁初期严重自杀阶段的病患的心之腹地…那些…没有过去与未来、仅由当下崩溃执掌狭窄思悟的绝望之界!最后,您说…人生漫长,如夜色茫茫…愿我们能成为一束光,引领人们于永久的忧郁里…找寻不灭的希望!”这番响亮的话如花火热,如瀑激.溅,如绿灼眼,如茶沁心…
“然而,驰儿…很遗憾,我…并未被打动!因为,君若真有赤诚之心…便不会放弃大好学业,日夜沉醉温柔乡了!”陆明春起身走了出去,徒留一众于尴尬的笑话里品啧汹涌澎湃的腹地挣扎!
不久,胥爷踱至铎爷身侧,一同品看窗外那片富足而安逸的胥氏园林…阳光穿越树影,撒下粼粼的梦一般的金…那个瘦弱的、老去的、孤独的,冷酷的女子正挺立于这炙热的绿境里,周身弥散着一种降解浮华的才思横溢的美!
“二哥…不去打个招呼吗?”与此同时,楼顶的大露台上,邱烁泉啜吸着雪茄,将遥望绿境旧人的眸光不露痕迹地转去品看着身侧的霍青州,却只是读到一张毫无情感波澜的幽深而晦涩的沧桑脸…他耸了耸肩膀,撇了撇嘴角,极无趣地别开眼,继续此前与其惯常的相处之道——沉默不语!
“那一位是谁?!”忽然间,一位着淡蓝色连衣裙的身姿美好的女子翩然入绿境,并与在树下沉思的陆明春深情相拥…霍爷失了稳重,急急扯了扯已开始窝在藤椅里无趣打盹儿的邱爷的衣襟…
“还能是谁?!我家那个傻傻惦记你家深让的老疙瘩…三四年华的邱小柔呗!”邱爷起身,伸了个迷人的懒腰,“见了曾经的导师——你的前妻——自然格外亲近热乎喽!”
“真是女大十八变啊!自去了波士顿求学、工作…恐已几年未见了!如今…竟…出落得这般知性美好!”
“可男人们…从不青睐知性美的!就比如…若要我在秋儿与小柔之间做选择…我也会选秋儿!所以,放心…我们家可是从未怨过深让的!”
“怎么说的仿佛深让已跟秋儿好上了似得!”霍爷顷刻沉下脸,“还有…秋儿…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并非徒有其表的妖媚之人!总之,无论是秋儿还是小柔,都足配得起我家深让!我只是怕…怕他对女人没大心思了!”霍爷说着说着,老脸发了烫!
“嗨!老哥!这您大可放心!他正常得不得了呢!这我最清楚不过了!”
“你怎么能清楚?!”霍爷倏然凑至邱爷眼皮子底下,眼神犀利到足可刺破谁人的贼心贼胆似得!
“我…”邱爷猝不及防地滞住了!
“难不成…他光顾了你开的那间…幽兰会所?!”霍爷乘势逼问!
“没有的事儿!哪儿跟哪儿啊这都是!”邱爷腾地从藤椅里弹起来,只几秒钟便逃匿得无影无踪了!
哼!恨什么你便偏要做什么!当年…枭顺…估计也是被你这贪心鬼连累致死的!霍爷恨恨地想!
“不是说…去尔湾见深让,然后一起来这里吗?!怎么…被放鸽子了吗…”清幽的池塘边,两个知性女子促膝而坐,亲昵地聊着心事…
“见是见了,且于十年之后,再次鼓足勇气,向他告白心意…然而他竟淡淡地听完,再淡淡地说…他已笃定爱上了一位名叫阮秋的女子…”她从满心满眼的悲伤里昂首,迎着耀眼炙热的光,朝师者温婉一笑,“这样也挺好的…挺好的!他终于有望成家立业…而我,也终于可以专心于别处了!”她挣扎着眨了几下细长的眼,终是抵不过阳光的凶狠,便垂下头去看脚下肆意纵横的野花野草…大片大片的,默默执执地,朝不知名的天涯匍匐生长着…生长着…真好!她想!
“嗯…我…虽是他的母亲…却无权干涉他心之所向、爱之归属!我只有几字拙见,赠与他,亦赠予你…既已决定,永不回头!”师者将她拥入瘦弱的怀,纤柔的手指不断地、疼惜地捋顺着她的海藻般茂盛而美好的长发,“柔…信我!随心而活的未来里…你…定会幸福的!”
“嗯…我记下了!您的话…我总是听得…信得!”
“干嘛呢…我的老疙瘩?!去尔湾也不预先告诉老爹…如今来了罗利…又只顾跟师者热乎着…足见养女儿真真是太吃亏了!”邱爷迈着方步踱来,一张狡黠的皱巴巴的老面孔上竟闪现出弥足珍贵的真情感!
“爹!”随脆脆甜甜一声唤,一只蓝色的飘逸的蝶扑到邱爷的怀抱里,一个香吻烙在其脸颊上,烫得一副沧桑面目绽开了感慨万千的岁月纹理…
“爹…我已辞去了波士顿的工作,以后,会留在您身边,好好照顾您!”她在他耳边柔语,“因为…我…爱…您!”刹那间,一阵热辣的风吹过邱爷之心,致使那久无人间烟火气息的阴郁腹地升腾起一团难以名状的火热幸福!
“我也曾…有过那样一个女儿…并不是很美的…却也温婉可人…笑起来很甜很甜,总爱用香嘟嘟的小嘴儿亲我的脸颊…跟她一般模样儿…”胥爷喃喃自语着,胸口却涌现悲痛欲绝的深切起伏…
“别想了…别再想了!”铎爷关了窗子,拉上薄纱柔雾般的帘子,“哥…”他用极为精致好看的手去抚慰兄长的开阔健美、却正虚弱战栗的肩,“哥…我们还有驰儿和子亮…足矣!足以慰藉从前、撑住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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