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起来那是杀人不见血,踩着尸山血海才能登顶云阙。
所以苗婉劝阿姆,“您就不想看看咱们家地里的收成?再说圣人不介意这些,他性子好着呢,往后说出去您也是见过圣人的娘子,到那儿都是头一份。”
张娘子有点心动,但迟疑了会儿,还是拒绝,“算了,你二嫂眼瞅着不到一个月就生了,咱们都走了,她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她坐在炕上笑得一脸满足,“你阿姆我现在银子也攥在手里一大把,本来就是十里八乡头一份的老太太,再说你不是求了圣人要那啥火,让阿姆元宵时候能看烟花?到时候旁人也知道我是个体面老太太,至于伺候圣人这种体面活,还是留给你们乔家吧,咱是真不成。”
见阿姆确实是不愿意,苗婉也没强求,只是如此一来,耿氏也不想去了。
“千金楼歇一天,也好叫各家的娘子们跟家人们松快一天就是了,我带淘淘跟你阿姆做伴,要不咱们家的骡车也不够用。”
淘淘要是去,那家里其他孩子去不去?
家里其他孩子去,三家的孩子不带哪个,孩子心里都不舒服。
圣人是想去看收成,到时候折腾二十几个孩子过去,哪个家长不跟着都不合适,闹起来说不得要扰了圣人的清净。
苗婉嘟嘴,“那都是男人们去,就我一个小娘子也不像话呀。”要是来来回回都要做个小鹌鹑,她也不想去了。
可沤肥的事情本来就是苗婉在张罗,她不去叫乔盛文父子也不一定能说清楚,耿氏想了想,把闺女拉过来。
“那你们就两个小娘子去,正好家里还能清静些。”
乔蕊小嘴爱叭叭个不停,三家孩子都喜欢往她跟前跑,大家说着闹着就容易吱吱哇哇个没完,哪家大人也受不住。
正好将这小八哥推出去,其他孩子三五成群各玩儿各的,好歹能安静一日。
乔蕊被拉过来本来还一头雾水,听娘亲这样说,先是嘟了嘟嘴,反应过来立马高兴了。
“我去!”乔蕊特别高兴,“听驴蛋说这时候还有蚂蚱,蚂蚱用火烤可好吃了,我想吃!”
苗婉:“……”我也去,你口味还挺重。
既然两家的当家娘子都这样说了,苗婉第二天就和乔蕊一辆骡车,乔瑞臣和圣人一辆骡车,其他人都骑马。
一行人天不亮就出了镇子。
“我瞧这几日你和你娘子闹别扭啦?”出了镇子圣人就揶揄乔瑞臣。
乔瑞臣面无表情,“陛下想多了,没别扭。”
圣人哼笑,“你当我眼瘸吗?刚回来那日还哭哭啼啼挖了她的心挖了她的肝儿呢,这几日喊你比喊那个昆仑奴还顺嘴,偏生一句好话都没听她说。”
住在乔家这些时日,圣人算是看出来了,乔瑞臣这娘子真的有意思。
又怂又熊,转换极其自然,永远笑眯眯的,嘴上全是好话。
连家里的仆从都被她一口一个夸赞哄得喜笑颜开,恨不能给她拼命。
乔盛文两口子也叫这儿媳妇哄得,跟养亲闺女一样,比对亲闺女还上心呢。
头几日还能听到苗婉说自家相公的好话,得知乔瑞臣伤势好了大半,就是瞒着家里人让她白心疼好几日,这就开始闹腾上了。
偏生作得也不叫人烦,大家都看乐子呢。
乔瑞臣面色不变,“我回来就知道媳妇要生气,她肯支使我,就是愿意原谅我,我只会高兴,没有别扭。”
一个使小性子,一个高高兴兴捧着,哪儿来的别扭可以闹?
圣人:“……”好家伙,他这木讷寡言的伴读感情以前是闷骚?
不过圣人心里转了个弯儿,偷偷将这一茬给记下来,要是以后锦妃也这样,他说不定可以学起来啊!
因为出发早,一路走下来也不慢,他们到乔张两家地头时太阳才刚升起来没多久。
地里好些百姓都在忙,大都忙得脸上带汗,仍旧一个偷懒的都无,全干得热火朝天。
没办法不热,看到地里那沉甸甸挂穗的粮食,心里都烧着一把火呢,恨不能嗷嗷叫两嗓子,算算收成,梦里都能笑个不停。
圣人虽然不懂农作物,但是他也去过皇庄,见过地里快收成的时候农作物的风景,可没有现在这样一片金黄的密实,当即就来了精神。
赚了钱以后,乔家和张家又买了不少地,买了再跟附近的百姓们换一下,所以两家地几乎是连成一片。
这附近几乎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大的一片地方,都是乔家和张家的地。
圣人一路走过来,看到老百姓脸上全是满足的笑容,也知道这是大丰收了。
下了骡车他就迫不及待问过来伺候着的张伯和吴伯,“沤肥的法子好学吗?所需要的东西贵吗?是所有肥料都只需要半个月以内的功夫就可以?这肥在地里好伺弄吗?”
张伯和吴伯得知问话的是圣人老儿,腿肚子就打转。
虽然圣人还挺年轻的,可俩人也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满脑门儿的汗,一是害怕,二是麻爪,不知道屎尿屁怎么才能说成文雅话。
还是苗婉看俩人紧张的快晕过去,上前替他们回答,“春夏秋冬沤肥都是不一样的法子,春天适合水肥,夏天适合沤制粪肥,秋天适合烧制粪肥,冬天最好是草木肥。
制作法子不一样,对地里起到的作用也不一样,春秋大都是底肥,也就是养地的肥料,夏冬大多是基肥,用来促进作物生长的。
至于肥料用到的东西,大都是万物轮回的腌臜之物,人肥最佳,马牛次之,猪、羊、鸡肥最常见,但是需要的时候长,而且麦秸、草木灰还有石灰等都能作为肥料。”
跟圣人没必要说清楚怎么制作肥料,只需要告诉他都有什么,什么效果就行了,领导又不会自己干活儿,只想知道结果。
果然,苗婉一说完,圣人眼神都亮了许多,“也就是说一年四季都能追肥,那百姓们连冬天都能种地?”
“南方大多地方应该是可以的吧,我听曾……咳咳,听舅舅他们说应该能成,北方没那么冷多雨雪的地方也行。”苗婉刻意将比较神叨叨的地方不经意过个明路,而后才谨慎回答。
“但西北现在不成,风大雨雪少,地层太薄了,冬天还是以养地为主。”
其实种白菜啊萝卜啊这些养地也成,不过西北冬天太冷了,露在外头的菜容易冻死,人都有可能冻死,实在是不划算。
所以西北人总盼着下雪,只要一下雪,这地里头就能有水分,肥能渗进去,来年一锄头下去,土坷垃都是一块一快黑黝黝的凝固状,看着就肥。
圣人眼神微动,倒是没在意苗婉的不凡出处,只心想,若没那么冷的关内一带冬天也能种地,还不会损失地力,百姓们粮食就可翻倍。
到时还有粮税,大岳粮仓能存更多粮草,不用再头疼打起仗来该怎么办。
西蕃人几番猖狂,大岳都压着性子小打小闹,就是怕打起来国库吃紧。
圣人还有心多看看这作物收成如何,乔瑞臣就带着张伯和吴伯去收上等田的小麦,尽快算出亩产来。
阿墩则带着几个壮小伙专门去给苗婉收辣椒。
这东西才是苗婉眼里的金坷垃,又能吃又能取暖,还能当武器用,将来家家户户都能用得起的时候,西蕃人敢来,泼他们一脸辣椒水!
本来苗婉还想着让人吹一吹圣人的彩虹屁呢,但是提前被孙内侍听到禀报了圣人。
圣人不欲声张,即便陈嗣旭已经拿下,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余孽,虽然有些人已经知道他在西北,但并不知道他在那里,何时走。
低调些,路上更安全。
这些一下骡车,乔瑞臣就已经告诉苗婉了。
苗婉只是遗憾少了个吹彩虹屁的机会,但是乔瑞臣一说她也明白其中的干系,叮嘱了家中有身契的仆从们都不许乱说。
不过该与民同乐的事情,圣人还是很乐意的,以乔家的身份来做这件事也无不可。
圣人还掏了银子特地叫多买了好些肉。
孙老火和阮祈心知圣人仁慈,心里火热,带着所有的徒弟还有铺子里的活计在地头摆得满满当当,早早就开始做炖肉。
地里的佃户和百姓们闻着肉香味儿,得知跟去年一样,收完了就有肉吃,都感觉浑身带劲儿,干活儿一点都不惜力气,倒是让圣人看得心里感叹不已。
“若是所有百姓都能丰衣足食,吃得起粮食也喝得起肉汤,朕就是在皇城里再被裹挟几年也心甘情愿。”
这才是长治久安之相啊。
他话音刚落,有人抬起头擦汗的功夫,突然惊呼出声,“怎么那么大烟啊?”
“不是给咱炖肉哩?这么些人,烟大点也正常。”有人头都不抬就笑道。
也有人跟着抬起头看,主要是那味儿实在太香,让人馋得慌。
这一抬头就变了脸色,“不是!是镇子上起烟了!怎么这么大烟?”
现场做菜做饭闹哄哄的,本来苗婉还蹲在那里看辣椒,并没有听到,等叫嚷的人多了,她才起身回头。
这一回头,苗婉眼前就有点发黑,丢掉手中的辣椒飞快往乔瑞臣那边跑。
“怎么回事?相公!”苗婉莫名慌得,心几乎从心窝子里跳出来。
乔瑞臣也变了脸色,“有人在西宁镇放火!”
而且是大火,若非大火,不可能隔着这么远还能看到西宁镇的烟。
苗婉刚跑到他面前,就听到他这句话,脑子嗡得一声,成了一片空白。
这一刹那,她才明白过来,二舅舅为何那么无用,自己吓得摔断了腿。
因为在变故发生的这一刻,只要想到自己最重要的人还在里面,五内俱焚的滋味儿能逼得人失去所有的冷静。
她也不往乔瑞臣那边跑了,眼神不经意转到摇晃着尾巴的马上,尖叫一声,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直往马前冲。
这一刻她想不到自己不怎么会骑马,以前都是乔瑞臣牵着绳子溜她的,也想不到自己一个弱女子跑回去能做什么。
她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淘淘,她的淘淘,她十月怀胎的骨血,还在镇子上。
乔瑞臣本来还想跟圣人说什么,见苗婉这样子,吓得立刻飞身去追,将苗婉拦在怀里。
“阿婉,你冷静一点,冷静——”
“我冷静不下来!你让开!”苗婉没发现自己的嗓音比周边邻家的泼妇还要尖锐。
喊出这一句,她嗓子眼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失去颜色的唇瓣张张合合,就是吐不出字儿来。
乔瑞臣看得出她想说什么,淘淘还在镇子上,爹娘还在镇子上。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现在就回去,你相信我,我带你回去!”乔瑞臣不顾伤口因苗婉的挣扎又有咧开的痕迹,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只压着所有慌乱沉声喝道。
不是想凶苗婉,只是为了让慌乱成一团的媳妇听到他在说什么。
苗婉瞬间安静下来,失去亲人后,她从小就会看人脸色,知道什么时候能闹,什么时候不能。
她再闹,只会耽误时间。
相公跟她一起回去,才能救人,她一个人回去只是多添个废物。
乔瑞臣看着死死咬住唇瓣跟着他走的媳妇,心尖锐疼了一下,但也不敢耽搁功夫。
乔蕊也哭着过来了,不敢哭出声,捂着嘴眼泪连珠串儿一样掉。
苗婉没哭,她这会儿根本流不出眼泪,只紧紧盯着乔瑞臣,催他快点走。
乔瑞臣飞快到圣人面前。
圣人知道轻重,立刻吩咐:“让暗卫跟你——”
“不行!”乔瑞臣冷声打断圣人的话,话几乎冷到残酷,“我们谁都能死,您不行,让孙成护着您,带着所有暗卫往郡城去,无论如何您不能有任何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