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吉原花街也被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收获,警察也快要束手无策了。
一直都和警察联系的是彩杉、老宫泽和宫泽广义夫妻四个,除了骂他们无能,警长除了陪着骂下属们无能,警察除了挨骂,都无可奈何。
抓家属逼供?
那会被天下记者讨伐,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以情动人?
他们这些赔偿金的受益人却一个个的真似被蒙在鼓里,那些绑她的人到底在哪里,他们也说被瞒着,不知道。到底知不知道,没人知道。
毕竟,人心最是难测。
花灯琳琅,一个贵女的失踪怎会影响千家万户过大年。
街上色彩纷呈,各式灯笼挂在半空,红影风靡初鲜,太阳旗在空中簌簌作响,更可妙是冰雪融融,雪花纷纷飘落,更给这红色苍穹添加一丝温存梦。
烟花绽放,乐队巡游作响,灯火阑珊下却只有一个冷淡肃穆的男性面孔。
他在车里抽烟,烟丝里有黄金屋,也有自己的世界。
“你不回去过年在外头瞎晃?叫我过来不是喝酒,来使唤我?”后头坐着的忍成捧着医箱,一脸茫然,又看了看左右两位训练有素的黑衣客,“你今天要去哪里造反?”
藤原信岩笑了,这笑容却冷,“家里有信坊陪着,我办完事再回,来的及。”
忍成与他相识十余载,初中就同吃同住。和田中一般也很习惯他这种不为人知的冷漠。
忍成擅长见招拆招。
“哦?那你要办什么事?”
“我等人。”
“等谁?”
他看了眼对面的警署,“一个警察。”
“等她干什么?”
“找宫泽三小姐。”
“哦,被绑架的那位,她用不上你找吧,又和你没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藤原信岩心一刹那颤动。停顿过后,念出那眼下那格外酸涩的三个字,“女朋友。”
忍成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菅原从警署下班,五点不到。
“能陪我再去找一趟吗?你刚刚电话里说,见过很像她的人。”
菅原没迟疑,利落坐上他的灰色越野。看见车后的三人,忍成夹在中间,似一块三明治黄油夹心,“我是医生。另外两个……”
“另外两个是他的保镖。”藤原信岩一脚猛踩油门。
忍成春风般微笑着:“对,他们是我的保镖。”
既然他不想多说,菅原不再问。“你这么坚持,还是凭得直觉?我们之前仔仔细细搜查过一遍了。”看着马路前方,皱眉道。
忍成笑得深不可测:“藤原兄可不做没把握的事,会不会是你们警察失误呢?”
他凭得双管齐下。
警察在明,他的人在暗。
明面有警察搜寻,还有那些提康氏派出去的带刀浪人,架势凶狠,好叫他们闻声骚动自己露出马脚,那些一直捉风的眼线风筝就派上大用场了,比如这两位。
“我现在有七分把握,三分直觉,她很可能就在那里。”
菅原把枪拔起来,看了看左轮手枪里的膛弹,后座忍成挑了挑眉,“我是等你们一会儿受伤好给治么?”
“我怕她会不舒服。最好用不到你了。”冰雪被压碎的霹雳成了一盘乱珠滚在皮轮下,方向被他打得义无反顾。
我今天,一定要找到她。
……
千西再一次醒来时,“对不起……”久乃低喃。
慌乱下让她吸入了过多的乙醚,直接昏死过去,妈妈桑找来妓院这处专帮女人看病的医生,医生警告她们,不要乱用麻醉,过多会致命的。
阿托品的注射让她无力的晕厥有所缓解,她浑身酸痛地起身,头痛欲裂,久乃喂她喝了一杯热茶,“要是你那会儿不叫,就不用白白受这罪了。”
凭什么呢?
她觉得这话非常之可笑。
难道要我心甘情愿把命交到绑匪手里?万一被逼急了要撕票,又或者干脆把我留在这里换钱,我被动之下没有还手之力,又当如何呢?
面上不置一词,尝试着起身在狭小低矮的房内走走,“请问现在什么时辰?”
“五点半。你要不要吃晚饭?”她怯懦着,讷讷得看着她苍白冷淡的脸色:“一天,没吃呢。”
“吃,当然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今日是新年,外头人生鼎沸,活色生香,她让久乃把窗打开。
“我现在浑身没劲,跑不了的。”她揉着酸痛的额角,示弱道:“我这脑袋疼得很,你放我透透气吧。”
久乃想到医生的嘱咐,把门口的一个看守喊进来,又怕她寻死,缓缓把那扇封窗打到手掌宽的小角。
竹帘卷上去,千西侧头,勉强从那缝隙中看见了外头的景致。她在二楼,而这外头……
看见那河上半圆的拱桥,心一惊。
她来过这里,正是碰见等杉那次迷路的地方。
她记得桥对面,还有个很小的警局,她曾管门岗执勤的巡警问过路。
“一会子还会有花魁游街呢,大家都会去看。”久乃在她耳边念叨,大概年级还小耐不住玩心,也想出去顽儿。
千西哪里还听得什么,正于心中盘算。等神思归了几分,漫不经心道:“那你不想做花魁吗?”
“花宵道中开销大,我们小游馆都不选花魁的。”两人聊着。
她虽神色恹恹,有气无力,却肯笑了,还说那外头的音乐好听,看了一会儿千西就累了,昏昏欲睡躺于地铺闭了眼。久乃估摸着她是想开了。
不久她在塌上打滚,闹起肚痛。
医生说过是这乙醚的后遗症,也怕夜壶弄得室内狼藉,如今这样跑是跑不了的,于是妈妈桑让久乃带她去厕所。
真正新来的妓女趁今日卖价,初夜开苞,都要打手站在门外看管防着逃跑。打手吃紧她又病倒,只留一个守着了。
生意兴隆,有女子淫叫夹杂男子浪言浪语不绝于耳,高潮和虐打的吼声不断。
处在这底层的,庸俗的,糜烂的,陌生刺激的环境里,她鼻间钻入一种腥膻的浑浊。
深深的恐惧爬上五脏六腑。
原来她从不认识这里。
从前那些色情小说的研究,不过一种享受为主的兴趣爱好,带着种高高在上的顽劣心,俯瞰她们的苦痛与牺牲,小打小闹罢了。
有位喝醉酒的客人也要来上厕所,见了久乃就揩油占便宜。再打眼一看,登时筋骨酥软,手比脑快,将二人去路拦住。
千西堪堪穿了两件薄衣,面色潮红,身娇体软,腰肢袅娜,勾得他心神荡漾丢了魂儿,神魂颠倒,“这这这!”
客人两眼昏聩发直,才结束酣战的疲软阳具把裤衩顶得老高,跌跌撞撞朝她扑来,久乃率先替她挡着。
打手却不想管。她不过一卖笑贱妇,前后添了不少麻烦,免不得有故意让她吃些教训的心思。
还是妈妈桑闻风凑来救场,“哎呀呀她不行的,您快快放手吧。久乃,赶紧带她回屋。”
“不是什么?唔,你这里怎还有这样的极品,唔,我喜欢。我要她了,我今夜就要她了……”
千西被两方人马推来搡去,一个体力不支,已经倒在地上晕过去。
好容易把客人弄到楼下哄着,妈妈桑怕人真有三长两短,叫那看守去给她请医生。
如此费钱费力,妈妈桑嘴撅得老高,“真是麻烦精!”却听见楼上的久乃吃痛地呃啊一声,撞到了楼梯拐角,一抹红色飞速出了大门,这就跑了!?她大惊失色,“去抓回来,快抓住她!”
……
冷气扑面而来,寒冷。
口腔里呼出的气顷刻间结成水雾。
街头拥挤混乱摩拳擦掌,她的身形小巧活泛,比后头头高马大的打手在人群中穿梭更轻便。
骚乱片刻被淹没在人海,还在搜索的菅原等人听见隐约的骂喝,及时往窗台去看。俯瞰过去,密密麻麻的人头中,地下全都是妓女嫖客,成群结队的在街区外寻欢作乐。
一仓皇而逃的身影不停地撞到人,硬生生挤出一条即开即合的流线,一帮人马穷追不舍。
“是三小姐!”
菅原大声瞪着眼叫,转头发现藤原信岩和其余人早已跑了,也急忙提枪追下楼去,留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忍成一脸惊讶,“喂,喂喂!?”
陪着的妈妈桑也茫然:“这两日街里老有警察来,害的我们生意都难做了,到底要干什么呐?”
忍成才懒得理,自己回车里悠然坐着了。
璀璨的烟花升空乍然绽放,也照亮她惊恐着咬牙坚持的脸。桥上一群小孩子们在雪花中飞起小小的纸飞机,她都没时间擦拭崩出的眼泪。
藤原信岩边跑边剥开人群。
果然是千西。
一月的深冬下着雪,而她只穿了里衣。在热闹的气氛里,袖子衣襟都被甩的大开,远远就看见她裸露的一双小腿。
她还光着脚。
而此时,深达脚背的冰雪,正顽固地胶黏着他的防水军靴。他眼发红,鼻子一酸,追着她终于大喊出声来:“西西!停下!”
“千西!停下来!”
那声音穿透人群,引来层层注目,独她不觉。
眼见百米内她于桥顶上踉跄摔到,被那群人抓住剧烈拉扯僵持。他只能冲刺地更快,菅原追上来,都要追到桥边——几声先后的尖叫,一群人的惊呼。
她跌倒后就已经两眼发黑。此时猛的一挣脱磕到桥栏,本就虚寒的身体翻身从桥上无力得栽了下去。
噗咚一声,那抹红艳的身影瞬间已经堕入冰河,人群轰轰然围过去往下看。
河水冰凉刺骨,雪天零下甚至结了一层寒冰。菅原惊诧,“不好,三小姐掉下河了!”她是个弱女子,这下不死也伤。
藤原信岩脚步往河边拐,高喊,“我来救!你们把追她的人抓了捆好!菅原去警局喊人!”
四人立马分三路行动。
音乐停了,大家围在一块儿商量着办法要救人。游泳在这时还未普及呢,旱鸭子都难以下手。藤原信岩是最快的,没犹豫,已经在岸边脱了外套皮鞋一跃而入。
忍成正循着热闹开车赶来,却见这人好端端要跳河去,两眼一抹黑:“啊喂!”
河水让千西的四肢如在冰窖,她不会水,更是对溺水有深重的阴影。
求生本能让她在水中微弱得扑腾过几回,视线沉沉浮浮,本身就麻醉刚过,低温下血液凝结手脚僵硬,渐渐没了力气。
外人看藤原信岩还没游到中央那处,那女子竟然就这样被漆黑的河水淹没,无比安静地沉下去了。
……
忍成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连忙打起了手电筒为他寻路,其余人也都开起灯打起手电,让河面越来越亮。
等他湿漉漉地把那女孩拖上岸,按住她吐出几口河水,活了过来。不等人群围来,他立马先用大衣将她裹紧,拦腰抱上车。
留下众人纷纷唏嘘:“亏在及时呢!”“这么冷的天冻都要冻死的!”
车在僻静处停下。
眼线有枪,恐吓下便制服了,早早捆了那三人等候发落。
车门打开,忍成已经充当了司机,千西的头搁在他的膝盖上平躺着。
菅原看衣服知道是哪家花楼妓馆,此时告诉他,“警长已带队来包剿了。”
“动静不要大。让警局的人悄悄地去办。”
“我知道。”
菅原抿了抿唇看了眼他膝盖上的人儿,妓院这事儿说出去不好听。
“宫泽家通知了吗?”
“警长会通知的。”
那获救的人忽然接话,“那就,好。”声若蚊蝇。她瑟缩在藤原信严身上,两人都浑身滴水,水渍狼狈得融在车后座一处。
“你们再叫几个人,跟着菅原先把妓院里的人制住,不要惊动其他人。”眼线得令去了,他抹了把脸上的碎冰,“菅原,你帮了我大忙,此后必重谢。”
千西的脸色苍白的吓人,断断续续地和他低语。
“好,我送你回去,送你回爸妈那里。”他指挥忍成开车去宫泽别墅。
忽然,“忍成,忍成,”他很急,“她不说话了。”
忍成来后边照了照她的瞳孔,“晕过去了。我听听心跳。”听诊器悬在大衣前要掀不掀。
嗯……他这个女朋友穿得有点少,尴尬的瞟了几眼藤原信岩,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后者拿起听诊器穿过那斜纹羊绒大衣,准确摁在了她的胸口。
忍成听了会儿,又摸摸她的额头,额头滚烫,但身体冰凉,“奇怪。”
她手还紧紧攥着藤原信岩的衬衫。
藤原信岩小心翼翼地把那只手拿下,发现那嫩生生的手掌肉也磕破了皮,皱巴巴的衬衫布料上都是一块一块的血渍。
“她是高烧脱水,你看嘴角这么干,估计落水前就烧了大半会。”这个娇滴滴的小人儿破碎得触目惊心,忍成医者仁心,也怜香惜玉起来,“才失踪第二天,怎么就折腾成这幅样子。”
把纱布和消毒水丢给他,“还回什么家,直接去医院,她情况不太好。”
沉吟,“也许用的麻醉剂太多起了并发症,她现在心跳很慢,转成休克就完蛋了。”
藤原信岩帮她把伤口消毒,庆幸能带忍成来。不敢深想她是如何度过这惶惶两日,除了囚禁和迷晕,那些人还做过些什么……
千西是至情至性的,这纯粹会反映出周遭的人性。正如她铁了心要回家,于是冲撞到如此头破血流的地步。如果今天再晚一会儿,她就会活活被溺在那条漆黑的河里。
“这太过分了,忍成。他们差点害死她。”
他的腮肌微微抽搐,看那张毫无生气的脸,额头突突的跳,他扶着额头,忍不住地骂道:“该死!该死!”
他发火,忍成也顺着他的脾气:“嗯,该死该死,抓到了你就去把他们千刀万剐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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