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上她掌心的触感是柔软。
抚触在他鼻骨的拇指指腹细腻绵凉,他的唇温,被她指根淡弱的乌梅香浸透,甜涩似坠挂在初夏雾带里的湿漉莓果,饱满,丰沃,生机勃勃。
岑浪觉得嗓子发干,忍不住微滚喉结,听觉神经敏锐读取到她发声前有意克制的气音,
她说:“毕竟,我名声很差的。”
气味、体温、触觉、声音,一切感官似被她恶劣剪断串连玻璃珠的绳线,珠体霎时崩弹,如露四散地飞溅,他无比矫健的行动力被这份冲击谋杀得彻底。
他站在那里,几乎忘了反应。
直到。
烟头灼热指尖的一瞬,岑浪像是被烫醒。
随着烟灰萎然断落半截,他迅速回神后仰脖子,紧紧皱着眉,抬手施力扣住她的细腕,毫不迟疑地将她的手掌从唇上拎开,脊背绷得极为挺直。
岑浪没有这样被动过。
他从未跟哪个女人,
甚至不会跟任何人产生如此越界的肢体接触,
他绝对讨厌的。
而在被迫成为接受方的此刻,比起强烈的抵触感,他感受到更多的是一种古怪。
前所未有的,异样的古怪。
他压低视线,捕捉住她也直视过来的双眼。
然后在她的眼里,
看清了他自己。
看看他这幅样子。
耳根被她的呼吸炙烤熏红的样子,
一脸警觉的怪异样子。
岑浪立刻甩开她的手腕,后退几步,转身掐了烟头,默不吭声注视着鹤望兰外交谈的男女。
时眉却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以为他也迫切吃瓜,挑了挑眉,跟着走过去站到他身侧。
只顾着对面的她当然不会注意到,
身旁男人在她又一次靠近时,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两步,从来缺乏情绪的眼底泄露一点不自然,不自然地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揉捏了几下发烫的耳朵。
大鹤望兰横亘摆排成列,分割露台,植株长势盛茂如林,极好掩蔽起两方阵营,但阻不断彼端这场针对时眉的批判言谈。
“听说魔女手握大把客户资源,光靠熟人介绍都能赚得盆满钵满,原来是靠这么差劲的职业操守,才混上的业绩最佳代表。”矮个律师很快跟上附和,
“她这种人怎么还能被集体选进协作组?”
协作组会在年底参战红圈所大型辩论赛,胜出方将斩获“年度律师明星奖”,换句话说,组内成员都代表各家律所的专业实力及业务水平,是口碑,更是招牌。
矮个想不通,如时眉这般行径恶劣的无良律师,怎么还能得到这么多人的推崇,纷纷上票给她,送她进协作组。
她不应该接受集体群嘲吗?
“谁让人家时律有张巧嘴呢。”
短发女律倚着露台栏杆,阳奉阴违,
“场面话信手拈来,再难搞的甲方也能被她哄开心,不但甘愿掏钱让她打官司,还有一个算一个都反过来捧着她。人家那套圆滑处世摆在那儿,要想搞搞人心轻而易举,咱们可学不来。”
岑浪淡去情绪,敛低眼,略微侧头看着时眉。
她看上去很平静。
令人感到不适的带刺话语,完全没有为她制造半分不痛快的恼意,如此冷静又明艳,没有在意。没有心。
仿佛感应到旁侧投来审量的目光,时眉扭头回望他,双手交叉胸前耸耸肩,转身走去里面后靠在墙上,嘴角翘着歪了下头,口型默声告诉他:
“还有呢,接着听啊。”
“批判”的确还没完。
“还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背头对窗正了正领带,远观自己的“完美仪表”,顺势嗤鼻冷嘲一句,
“想进去的挤破脑袋也没戏,不想进的接连两年被票进去。我要是她,既然没兴趣就干脆退选让位,何必装出一副清高样儿。”
短发女律调笑接话:“李律别灰心啊,我猜魔女今年肯定还会拒绝入组,毕竟为律所争荣誉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她绝对不会做的。”
她举了举手中的咖啡杯,“反正咱们在候选名单里,等她把位置让出来,大家就都还有机会。”
“不好说吧,现在协作组的事交由五楼的岑律师全权把控。”矮个语气存疑,
“内部名单送上去,魔女就算想退组,也得岑律点头签字,主任说了都不算。”
“那个空降的小年轻?”
背头不屑一笑,“一看就大学毕业没多久,收到ffer就来的应届生,能有多大本事?”
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又补充道:
“在红圈所里,一块板砖扔出去,十个里有七个是硕博,像魔女那种本科学历就敢来掺和一脚的还真没几个。”
“估计那位岑律也跟她大差不差,学历高不到哪儿去。”
批判主角从自己莫名转移到岑浪身上,倒让时眉感到有些意外。
不过这样也好,原本见他态度不清不楚的,时眉还在绞尽脑汁思考该用什么办法让他同意自己退组。正巧借那几个酸鸡的嘴,贬得她一文不值,甚至还连他也牵带上。
凭岑浪那般目无下尘的高贵脾性,肯定瞧不上也容不下她这种社会油条性质的“魔女”。
挺好,省她事儿了。
轻垂长睫,时眉盯着自己鞋前尖,微微沉默。
其实当她发现背头那三个人时,便立马猜到他们聚在一起准没好话儿。
似乎他们丰富自身业余时间的唯一嗜好就是说闲话,而时眉这种日常不按套路出牌的特殊案例,自然会成为他们舌尖上最活跃的常客。
以往时眉从不放心上。
起初她也是不在意的。反而觉得恰好利用他们对自己的贬低,可以趁机让岑浪放弃她。
只是吧。
真正听下来以后,她感觉心里隐隐压得慌。
她并不是完全不介意。
至少,在面对抢走自己升职位的劲敌面前,她仍然想保有体面。
她是这样倔强,骄傲,不容轻视,当然不能在对手眼里变得那么轻贱。
思绪游离之际,眼前徒然倾投下一道暗影。时眉抬起头看到岑浪把玩着手机,从她身侧的小桌上抽走那份小组候选名单,折身便要迈出“安全区”。
时眉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把拉住他,眼神询问:干什么去?
岑浪稍稍低睫,扫了眼小臂处她皙白的手指,皱了皱眉,二话不说抽手出来,视线移落在她脸上,像在反问:
不然?陪你站到天黑?
时眉小幅度倾斜身体,抬手掩唇,悄声说:“我知道你后悔了,想迫不及待回去把我从组里除名,但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反正都躲这么久了,我们就躲到他们待会儿——”
“再躲就不是绯闻了,”岑浪打断她,指了指斜对着两人频闪红灯的电子眼探头,嗤声,
“是偷情。”
时眉:?!
他在说什么东西?
偷情?
到底有谁会想要跟他偷情啊!
不是,关键露台什么时候还装上监控了?
对时眉来说,年轻漂亮有许多优势。
比如精力充沛,可以随心所欲加班,一年做人家两年的业绩;比如未来可期,过硬的专业素养足够支撑未来无限明耀的可能性;比如广泛交际,优质的外貌条件的确更容易塑造亲切力。
但是,当一名年轻又漂亮的女性在职场过分耀眼时,又总吃亏在年轻与漂亮上。
爬得高不是因为努力,是年轻;
人缘好不是因为情商,是漂亮。
往往一句“她啊,年纪小又长得美,哪个男人见了不想帮一把。”的阴阳话,便可以完全将所有独自摸爬滚打的辛酸抹杀干净。
倘若男女关系还复杂,则更是强有力的佐证。
要强如时眉,对这一点十分忌讳。
解决的方案有两种。
要么保持私生活透明,避免跟任何男性同事传出不必要的办公室绯闻;要么,就跟所有人打成一片,不论男女。
而她又是那样八面玲珑,当然选后者。
可岑浪不同。
从他第一天空降律所,时眉就知道,
这人太特殊了。
无论何种境地,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所有人视线瞩目的中心漩涡点。
他是这样的存在。
生来,便注定成为诠释“征服”的风暴眼。
但那又如何。
在时眉这里,他依然是个外强中干的空降兵。
抛开他身上一切独树一帜又令人咂舌的条件不谈,只是因为单从某种严格意义上说,他算时眉半个领导。而跟领导传办公室绯闻这种事,绝不该是一名成熟的职场人所为。
所以她清醒地明白:
面对岑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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