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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之后,萧瑾蘅便留了个心眼,将萧常忻那几个儿子赶去外封的事情暂且搁置。
    谁料不过十来日,萧瑎便让寅从北疆快马传信。
    与其说是萧瑎送来的信,不如说那是一本厚厚的起居册,其中事无巨细,每日发生的种种皆被记录其中。
    稀疏平常的事情连在一起却透露着古怪,想来萧瑎已经察觉到不对劲,这才让寅快马至长安。
    尾页由萧瑎亲写,其上道:“为兄愚钝,唯有事事记下,以表忠情。”
    整整花了一个时辰,萧瑾蘅才从中琢磨出些许门道。
    有个人,似乎一直都被她忽略了。
    “来人,宣萧五觐见。”
    若是这以通商之名,暗中私运兵器与胡人士兵进长安欲引内乱之人是他,那便再也留不得。
    萧瑾蘅摩挲着右手虎口的薄茧,盯着案上刚批阅完的奏疏渐渐出了神,直到阶下的宫人连着唤了她好几声,这才猛然回神。
    “臣,萧时秋,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来他叫萧时秋啊……
    萧常忻的几个孩子中,萧时秋的年岁与萧瑾蘅最为相近,却也是最不熟悉的。
    他向来都没有什么存在感,除了在长公主的葬仪上多说了几句话便再没交情,就连往些年上元合宫宴都萧瑾蘅都没瞧见过他的身影;对他的称谓,自然也只停留在排行上。
    “平身。”
    萧瑾蘅睨着阶下低眉敛目,一副恭顺模样的萧时秋,指节又在御座边的金龙眼上点叩两下。
    “朕今日只是一时想同五弟说说话,莫要有什么负担,抬起头来。”
    看清楚萧时秋正脸的那刻,萧瑾蘅还是不免心弦微动。
    那日在葬仪上便有人窃声说过她与萧时秋如亲姐弟般相像,那时萧瑾蘅满心悲怆,对这些事情也并未放在心上,只当长开便会好些。
    可现在见到的这张脸,甚至身形,皆与萧瑾蘅有九成九的相似。
    萧瑾蘅压下心中强烈的怪异与不适,缓缓下阶在萧时秋的面前站定。
    “五弟可愿陪朕走走?”
    见萧瑾蘅离自己越来越近,萧时秋复又垂下眼睫,默默行礼;“陛下既然说了,臣弟自然是愿意的。”
    不着痕迹地又轻扫了他一眼,萧瑾蘅便负手朝殿门口走去。
    “多备副辇架。”
    吩咐完身边的内侍,萧瑾蘅便径直登上御辇,托着下巴看朱墙在自己的眼帘中倒退。
    “陛下是想去?……”
    “平日这个时辰朕做些什么,照旧便是。”
    “诺。”
    身旁的内侍挥了挥手,御辇的速度便又快了不少。
    两柱香的功夫后,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才停在演武场前。
    “五弟曾长居宫中,朕怕你腻烦,这演武场是近些时日新翻修的,这便邀五弟切磋一二。”
    “臣弟不被人喜爱,开蒙甚晚,六艺也无一擅长,若要扰了陛下……惶恐惶恐……”
    说话间,萧瑾蘅已经戴上了护腕,而后将箭搭在弓弦之上;“无妨。来人,替五殿下穿甲。”
    见萧瑾蘅心意已决,萧时秋也只好顺从;“诺,臣弟遵命。”
    当真是沉得住气。
    萧瑾蘅瞥了他一眼,便抬手拉弓,放箭,一气呵成。
    “都先退下吧。”
    又连着五箭破空而出,萧瑾蘅本欲继续,又见靶心上没了可容纳之处,这才将弓放下。
    “五弟觉着朕这箭术如何?”
    萧时秋拱手,对着萧瑾蘅恭顺至极;“陛下的箭术,自然是佼佼者。”
    啮雪出鞘,在二人之间划过一道寒芒;“比四哥如何?”
    “四哥常驻北疆,每每搭弓射箭都是要见血的。”
    “哦?”萧瑾蘅眉头微挑,朝着萧时秋的方向扔去一把已经出鞘的剑来;“五弟可是忘了,朕这一路都是用血铺成的。”
    萧时秋连连后退数步,这才勉强稳住身形,而后便很干脆地跪在萧瑾蘅面前;“臣弟失言,请陛下恕罪。”
    “欸,这是作甚?”萧瑾蘅用剑尖点了点萧时秋的护腕;“就事论事罢。地上碎石多,莫要伤到自己。”
    见他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丝裂痕,萧瑾蘅又道:“四哥前些日子做了不少混帐事,莫要再提他了。倒是你,行冠礼好几年了,可想好去何处受封?”
    萧时秋起身,将剑捧在手上,脖颈贴着啮雪的剑刃步步向前;“幼时就连宫人都能欺辱臣弟几分,如今陛下保臣弟做个闲散人,臣弟早就感激不尽,哪敢奢求受封的事。”
    此言一出,萧瑾蘅不免又霎那动摇,又瞧他脖间似有血色,终归还是泄了力道。
    “想把剑还给朕?”
    “是,臣弟……不愿与陛下切磋,万望陛下恕罪。”
    萧瑾蘅拍了拍萧时秋的肩,状似失望道:“罢了罢了,下次不着你来。陪朕走走吧。”
    “诺。”
    由于是步行,萧瑾蘅特意挑了条风景好的小路回承华宫。
    一路上虽有交流,但皆是萧瑾蘅发问,萧时秋作答。回答的也是字字斟酌,让人揪不出什么可疑的地方。
    可愈是这样,萧瑾蘅心中的寒意便愈发猛烈。
    直至一处林中拐角,身后的侍从尚未跟上。
    树上黑影很快掠至眼前,而后便是萧时秋痛苦的闷哼。
    萧瑾蘅迅速转身抬脚踹去,却反倒助那刺客顺势逃脱。
    “来人!抓刺客!”
    见萧时秋如断线风筝般跌在地上,萧瑾蘅拧眉,冲着身后小跑而来的禁军喊着。
    宫中有人行刺,还见了血。
    这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座宫城,本在休沐的裴修听到这消息,更是只着常服便匆匆入宫请罪。
    闹哄哄了数个时辰,承华宫才得以清净。
    “阿婉,过来!”
    萧瑾蘅瞥了眼殿柱后一直在偷听的小小黑影,无奈地招了招手。
    “阿娘!”
    “叫陛下!”
    “阿娘陛下!”萧挽月笑嘻嘻地爬到萧瑾蘅的腿上,而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是因为刚刚那个跟阿娘陛下长得很像,但满脸是血的人吗?”
    都已经能表达这么多了么?
    萧瑾蘅扬了扬唇角,不置可否。
    “陛下。”
    身后传来的声音吓得萧挽月一颤,回头却未见到人影,不免将萧瑾蘅的袖袍拽得更紧了些。
    “方才踹得你可疼?”
    “……无事。”
    “萧时秋的脸上想必要落疤,这段时间你还是跟着他,确保他不会用那张跟朕相像的脸做些什么。这事都推给柳家,必要时可以让丑动用蛊术。”
    “诺,子告退。”
    那声音消失了好一会儿,萧挽月抓着萧瑾蘅袖袍的手才渐渐松开,可眼角已然沁出泪花;“阿娘陛下……”
    萧瑾蘅摸了摸她的脑袋以示安抚,而后顺手执过案上刚洗过的朱笔在萧挽月的鼻尖上一点,接着便领着她上了宫城西边的角楼。
    “阿婉呐阿婉,人心险恶,”萧瑾蘅将萧挽月抱在怀中,瞧着一道城墙将长安划为两个世界;“坐上这个位子,就要不能心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