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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之燕燕 第343节
    她说:“带了有什么用呢?让日本人打枪的时候下手快点省得受罪吗?我宁愿把这钱省下来多买点走私药。”
    这跟苏纯钧这边新建的班底的意见自然是完全相反的。
    自从赵书理走后,苏纯钧新拉起来的班底完全不懂什么叫体会上意,想法也跟苏氏夫妇南辕北辙,叫人感叹赵书理那样精明的秘书真的是难得一见。
    苏纯钧现在身边的全是奇奇怪怪的诤臣,本事没有,泪水颇多,动不动就长呼一声泪洒办公室,挺大个人了,哭得胡子上全是泪,一点都不好看不说,还半点用也没有。
    还有就是奇形种似的马屁精,纯属不知道该怎么拍马屁好的。有一个最出众的是靠能给苏纯钧送钱才被他选拔进秘书处当亲信的,结果这位先生头一回参加家宴就把他的小妾和女儿一起带来当席送给苏纯钧当小老婆。
    不要名份的那种。
    别说祝玉燕就站在旁边,就是苏纯钧都险些把酒杯摔了。
    不是说不能送,毕竟送的也很多——但能不能稍微隐蔽一点!
    祝玉燕哭笑不得,看在钱的份上也不能把人赶走,索性装做醋桶让苏纯钧替她服务了一个晚上,坐都不让他坐,到底把那两个小妾预备给送走了。毕竟太座如此吓人,众人只为苏先生的膝盖担忧,倒忘了成人之美。
    祝玉燕准备好了坐上汽车,苏纯钧站在车外死活不想放车走。
    他倒是也想一起跟去,但他的秘书拼死拼活拉住了他,连祝玉燕都不许他跟。
    万一,只说万一,日本人真发疯了把他们全杀了,这座城市怎么办?
    她说:“我没了你还在,或是你没了我还在,都能再多撑一段时间,说不定转机就近在眼前。所以你我绝不能同履险地,你要明白这个道理。”
    爱与珍重,有时就是要两人分开才行,不是非要在一起才是真爱的。
    祝玉燕拍拍他的手,让汽车走了。
    回头望时,苏纯钧站在门口良久,像个被扔下的孩子。
    开车的是陈司机。
    陈司机看着后视镜说:“太太放心,有我跟着,就是有危险,也能保太太一条命。”
    祝玉燕叹气:“怎么叫你跟着我?大材小用。”
    同车的还有一个警卫员,后面跟着的车里坐着四个警卫,前面还有一辆开路的车,坐的是普通带枪的警察。
    祝玉燕这个太太出行,前后各一辆荷枪实弹的保镖车跟着,威风是威风了,但危险性一点也没减少。
    她就遇上过不下一次的炸弹和投弹袭击。现在这个城市混乱的很,太多势力了,大家都在混水摸鱼,就像大雾天,前面一米看不见来人,敌人在哪里都不好分辨。
    汽车一路平平安安的开到了山本府。
    从过了前面的日本人关卡,到这里就全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了。
    虽然如此,但这里也没有日本平民出入。
    这一条街上的屋子全是空的,早没有住人了。情报部说山本把附近所有的住户都赶走了,为了他的安全安排了好几个隐藏的狙击点,就藏在街边的空房子里。
    也就是说,她现在身上估计好几个狙击手在瞄准呢。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她从刚才起就觉得喉咙有点紧,皮肤隐隐发疼,看手背,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过进山本家倒是意外的容易,三辆汽车都开进去了。
    祝玉燕下车,三辆汽车都是司机留守,剩下的警卫全跟着,山本家竟然也没有拦下她的警卫,让她带着人走进去。
    大门口是两个侍女等候,见到她就是一鞠躬,用日语说:“贵客临门,备感荣幸。我叫菊子,她叫良美,我们是服侍贵子夫人的佣人,请随我来,贵子夫人已经等候很久了。”
    贵子夫人。
    金小姐?
    这是祝玉燕万万没想到的。
    没想到找她来的根本不是山本,而是苏纯钧认为不可能的金小姐。
    但是这也很奇怪,她确实想跟金小姐联系,但在她的预想中,那需要她先跟山本套上关系,或是通过某个契机,让她可以通过公开的环境和渠道跟金小姐接触,再慢慢了解她的处境。
    可她目前只写了几封读者信寄到报社去,怎么可能这就联系上金小姐了?
    有诈。
    祝玉燕平静的跟在侍女身后,穿过一个小过道,来到后面的院子,在偏院的厢房里,见到了金小姐。
    她要说,第一眼她没有认出来。
    因为端坐圆窗前的女人太像日本人了。
    她盯着她的五官认了一会儿才辨别出金小姐的模样来,但这仍然很不可思议。
    人身上的气质和风格是最难改变的,那是由过去的人生一寸寸打磨而成的,有的人至死都改不掉乡音,就是这么回事。
    祝玉燕走进去,她一直看着金小姐,但金小姐却像是一个木偶,她的眼珠竟然能一动不动,好半天才眨一下眼。
    这不是特技,也不是演戏。
    上辈子,祝玉燕曾经做过网上的抑郁症测量表,还有一堆这种那种的自测精神病表,虽然最后测出来的结果是她只有焦虑症,还没有达到能入院治疗的地步,不过也因此塞了一脑袋奇怪的知识。
    她记得这种眼珠不动的呆滞状态应该是意味着金小姐有某种心理问题了。
    比她当年严重得多得多,应该已经是病态了。
    结合金小姐可能遭遇过的事,这样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
    侍女指着她做介绍,金小姐才像是第一次见她一样看她,盈盈起身,穿着和服的她挪着寸步过来,低下头,露出仿佛要断了一样的后脖子。
    金小姐用日语说:“您好,我是贵子。”
    祝玉燕看了一眼仿佛也是木偶的侍女牢头,也用日语说:“你好。”
    侍女到这里就不出声了,金小姐充当侍女在前面引路,请她坐下。
    两人坐在沙发上,金小姐一直是侧坐,低着头,对着她。
    这种姿态在日本那些变态礼仪中意味着她认为自己应当居于比她地位更低的位置上。
    在酒井老师的和服课上也掺杂了许多日本多如牛毛的礼仪。
    比如夫妻关系中,妻子要一直逊于丈夫。走路时要走在后面,并肩站时也要错半步,不能跟丈夫站在同一个水平线,坐下来时丈夫正坐,妻子侧坐,倾向丈夫,以示尊重。
    吃饭时,丈夫用案,妻子可以侧坐在丈夫的案边服侍丈夫用完餐后再自己用,不是说妻子没有自己的食案,但她就是应该等丈夫用完再自己去吃。
    而当家里来客人了,妻子,要像女仆一样服侍家里所有的客人,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女仆,给客人领位倒茶这都是普通了,给客人盛饭倒酒也很普通,当客人在家中有任何需要——任何需要,哪怕是想上厕所,妻子都要赶紧主动领客人去厕所,等客人上完再领客人出来。
    假如客人要在家中留宿,给客人铺床也是妻子的工作,早上叫客人起床也是妻子的工作,准备合客人口味的早饭当然也是妻子必做的工作。
    客人要走了,妻子恭送到街上,丈夫可以站在家门口送别,妻子就要走到街上。
    祝玉燕不由得想起以前的世界里有娶妻一定要娶日本妻子的言论,那时她还只是以为日本女人贤惠什么的,听了酒井老师嘴里在日本当妻子竟然就是要真心实意当女仆……日本女人真倒霉。
    从金小姐的举动上看,她似乎已经完全被改变成了一个日本女人。
    金小姐声音很低很小,声如蚊喃竟然不是一个形容词,是真的,祝玉燕差一点以为自己聋了。
    金小姐说:“我贸然写了几首小诗,在大人的帮助下登在了报纸上,承蒙不弃,收到了您的来信,这令我想起了以前的时光,今日请您到此,是为了感谢您对我的爱护,非常的感谢您。”然后又是一个脖子快断的鞠躬,她是坐在沙发上的,现在上身贴着大腿,折成九十度。
    祝玉燕:“您太客气了,您的诗非常优美,我在信中所述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这只是开头的寒喧而已。如此郑重的开场白过后,普通客人只要没被吓死就可以进行更友好的谈话了。
    金小姐直起身,温柔微笑:“您都让我不好意思了。假如您有时间,我很想跟您多聊几句。”
    祝玉燕:“我非常乐意。”
    金小姐这才对侍女说让她们送茶点来。
    茶点很丰富,有日本的点心,也有现在最时兴的奶油蛋糕。饮料有中国茶和咖啡。
    从酒井老师等日本老师身上,祝玉燕就发现了,日本人很喜欢中国的茶,他们认为中国茶年代久远,更加珍贵,现在还不是抹茶红起来的时候。
    金小姐品尝着中国茶,请她尝一尝日本的点心,还有奶油蛋糕。
    在吃点心的时候,聊天就非常的客气。
    金小姐:“您丈夫好吗?”
    祝玉燕:“他非常好。”
    金小姐:“您身体好吗?”
    祝玉燕:“我非常健康。”
    这是金小姐开头的聊天话题。
    祝玉燕开头的跟她差不多。
    祝玉燕:“今天天气不错。”
    金小姐:“是啊,太阳很好。”
    祝玉燕:“您庭院里种的是什么花?”
    金小姐:“是中国绣球。”
    中国绣球就真的是中国绣球。
    两人聊完这些废话,点心也差不多吃完了。
    这时,金小姐开始拿她写过的诗与祝玉燕一起读,这时,她开始日语夹英语说话了。
    祝玉燕跟了两句发现太饶舌,直接就英语上了,金小姐像是一下子被点了睛,马上活起来了,语速越来越快,甚至还笑了一声。
    祝玉燕确实读了她所有登在日本报纸上的诗,跟金小姐聊的时候也确实是能聊起来,不至于接不上话。
    但其实这个时候,金小姐根本不需要跟她聊了,她完全是在自说自话,像是在跟自己对话,祝玉燕只是在她面前给她反应的一个道具。
    不过这个道具很重要。
    祝玉燕已经发现了,这屋里的两个侍女连眼神都不跟金小姐接触。
    如果金小姐一直在这种环境下,那她不疯都怪了。
    所以祝玉燕就一直看着金小姐,顺着她的话说,尽职尽责的做好一个道具,让她尽情的发滞积压的情绪。
    时间过得很快,她进来半小时后,侍女就来提醒。
    看到侍女上前,金小姐像是关上了开关的洋娃娃,马上关闭了自己,收起自己,她不再笑,也不再看着祝玉燕的眼睛说话,从英语换回了日语。
    金小姐:“今天非常感谢您的到来。”
    祝玉燕:“我也非常愉快,希望下次还有机会跟您聊天。”
    金小姐抬起头看着她,面孔第一次有点扭曲,像是要喊,又像是要哭,又或是想说什么,但努力把话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