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又暗了,对于陆云昔来说,元日似乎与一年中的其他某日并无不同,自从昨日进了宫,她的脑子没有一刻不是乱的,门外两个宫女将她看得紧,寸步难移,还有今日跑来自称是自己母亲的那个夫人,说的话也是叫人听不懂。
门吱呀一声打开,飕飕的冷风直往里灌,陆云昔方才刚将水杉赶了出去,只当是她又来劝自己吃药,烦闷地说了句:“我说了我不喝药!我没有病!!”
“好。”
男人清冽的嗓音响起,伴随着重新将门关好的声音。
她只觉得那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见过似的,下意识地抬头望,却坠入一双深褐色的瞳子里,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就好似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藏在记忆深处所有的不堪画面。
陆云昔的身子在抖,却说不出话来。
现在她几乎就要相信,疯掉了不是木樨等人,而是她!
“第一个元日朝会,所以时间长了些。”元子朝一步步朝她走近,嗓音柔和,“怎么不点灯?”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存在于记忆中的那个男人换了装束,黑色龙袍,胸口处金丝线绣的龙纹与祥云环绕,一身贵气,在这深宫之中,这身服饰将他的身份揭露无疑。
这是宁朝新帝,元子朝。
陆云昔往后退了两步,却不慎撞到了床沿,跌坐在床边,明明屋子里很暖,但她却只觉得四周全是寒气袭人,令人窒息的恐惧牢牢地锁住了她,不断蚕食她最后的理智。
元子朝扶下身,两只手撑在她身侧,抓着她一只手贴在自己脸颊,轻笑:“你摸摸。”
肌肤传来温热真实的触感,然而陆云昔只觉得这真实却比虚幻更可怕,随着他的贴近,借着微弱的天光,她看清楚了在他脖颈上那两团刺青,分明写的是——
寄奴。
一阵强烈的不适席卷全身,不堪的记忆滚滚而来,陆云昔捂着自己的嘴,只是一天没有吃东西,此刻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不断干呕着。
元子朝关切地伸手去摸她的脸,却被陆云昔尖叫着推开:“你别碰我!走!走开!”
“别怕,是我,我还活着,你也还活着。”
已经十年过去了,但是只要想起那一日,她仍旧害怕得全身都发抖,元子朝唯恐她伤了自己,按着她死死地抱紧了,然而他不知,自己就是令她害怕的源头,再温柔的抚慰也会令她抗拒排斥。
陆云昔被他压在身下不能动弹,只觉得又一次陷入噩梦,喉咙口有什么东西泛了上来,苦涩在口腔里蔓延。
他仍在耳边细碎地吐露着心事,灼热的呼吸在耳畔喷薄:“昨晚抱着的你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是真的,你看,这是你送给我的,十年来我没有一日离过身。”
元子朝从怀中掏出了一支斑驳的珠钗,上面的纹路早已磨平,他只觉得心中无限温柔,将珠钗放在她的手中:“现在还害怕么?”
她仍是撕心裂肺地喊着,抗拒着他的靠近,抓住了那支钗,抵在他的胸膛,“你放我走!”
威胁之意十分明显,元子朝却丝毫不害怕似的,只是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不放。”
珠钗末端扎入血肉的感觉如此清晰,冒出的血水溅了她一身,陆云昔从来没有伤过别人,顿时慌了神,她本就是走投无路才恐吓他,谁知道元子朝非但不躲,还嫌她插得不够深似的,俯身继续往下靠近。
他仍是压在她上方一点点贴近,陆云昔死死握着珠钗,虽然没有动,却越插越深,血顺着珠钗末梢往下流,啪嗒两声,滴在了她的脸上。
鲜血的温度竟让她平静了下来,陆云昔无措地松了手,黏在手心的血液已经干涸,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指尖都在抖。
这算是他受过最轻的伤,元子朝见她不再动弹,舒出一口气,将珠钗从自己胸口拔出来,放在了床边,低头看着已经吓呆了的陆云昔,皱了皱眉将她脸上的血迹抹去。
元子朝两手按住,强行摆正了她的头,用力强迫她看着自己,仍是耐心地说:“晟朝让我灭了,赵靖安和赵玉儿兄妹也被我关起来了,就连……在军营里碰了你的那个人,手指头也砍光了,敢碰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混乱之后归于平静,陆云昔终于恍然大悟。
这一切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曾经的寄奴就是新帝元子朝!
她立刻将所有事串联在一起,黑暗中看不清元子朝的表情,只觉得他说那番话时语气格外的狠戾,陆云昔回过神:“孟裕在哪里?”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元子朝正在点烛火,听见这个名字,眉头拧紧了。
烛火在燃烧,屋子里骤然变得亮堂起来,陆云昔不习惯这突然而至的光亮,微微眯起了双眼,恍惚的烛影中,元子朝重新来到她身边。
“我不喜欢你的嘴里说出其他男人的名字。”
说罢,握住了她一只手,将她的掌心含在口中,舌尖轻轻扫过,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把那些血迹全都吮吸掉。
“你会成为王后,做宁朝的女主人,也将是我元子朝唯一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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