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之巅,人来人来,川流不息。
半年时间过去,吉娜心心欠欠的云中山寨已经初见雏形。
她伸了一下,松软的懒腰,使劲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打了一个呵欠。披着睡衣,走到窗前,推开窗,天色还未亮,世界原本还处于睡梦之中,但一向安静的马塔桥村,却被从城里涌来的好奇游给早早地吵醒了。她叹了口气,低声嘀咕了一声,“这些人咋个就睡不着啊!这才5点钟啊!”她老公翻过身来,见她已经起来了,“你起来了啊,我在眯一会儿。”
这半年,她在村里操持接待旅,而他老公则和伊力达牵头负责山寨的建设。山上搞工程,远比在山下要困难得多,把他老公累得够呛,好不容易封顶了,昨夜举行庆祝大会,闹腾了一宿。
她转身朝着他笑了笑,走到他的身边,给他压了压被子,“你睡吧,我得去忙活了!”
吉娜换好衣服,洗漱之后,习惯性地来到云中山寨转了转。这座有别于少数民族风格的山寨,宛如一座雪峰,远看是山,近看还是山,只有深入其间,才知道是座寨。
她每天早晚负责用手机各拍一张照片,给余香发过去。
余香对这件事情盯得很紧,每天都得给她给报进度。山上已经醒来,山下的人们还在睡梦之中。手机嘚嘚地响了几声之后,余香从被窝里伸出雪白的胳膊,摸索着到床头,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晨曦之中,云海之间,一座高大的雪峰簇拥着另一座雪亮的雪峰,七色彩虹飞挂在山峰之上,宛如一把出鞘的宝剑。如此美景让她愣了愣神。她连忙翻爬起来,细细地再次放开了一番,不由地地乐了。“真是太漂亮了。”
没等她高兴太久,温馨却慌慌张张地一头撞了进来,脸色有些苍白。“姐,不好了!牛其旺给我打来电话,说秦芳自杀了!”
“啥!”余香惊愕地,跟着脸上满脸的惊恐,手中的手机一下子掉在了床上。
“今天早上4点过!在她自个的屋子里吊死了!”
余香连忙穿戴好衣服,急忙忙地问道,人怎么样?
“没有抢救过来,牛其旺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听到温馨的话,余香心里一痛,不由地跌回了床上,眼角很快就涌出了泪水。良久,她无力地朝温馨摆了摆手,“你,你回去看看吧!我就不去了。”
温馨飞快地跑了出去。
余香坐在床边,浑身失去了力气。她嘴角打着颤,不断地唏嘘:“今天是她的生日啊!你咋个就这么想不开啊!”
秦芳在精神病院治疗了大半年,精气神有些好转,但却嚷着、闹着要回去。余香去看过她多次,去一次心里就难过一次。前些天,院长打来电话,说秦芳私自翻出医院的院墙,自个逃了回去。余香原本想着让医院再次把她找回来,给牛其旺打了电话,牛其旺说秦芳回来之后,跟好人似的,好像病好了。她也就没有多在意。
没想到这么疏忽了一下,她最终还是走上了那条不归路。
人死为大,入土为安。余香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已经尽力了。兴许,这对于秦芳来说,是种解脱。
好消息坏消息接踵而来,让余香有些恍惚。在参加县上常委会的时候,她也老是走神。王书记见她心不在焉,也就没有让她多发言。
散会之后,王书记单独把余香留了下来。
眨眼又到了汛期,每到汛期,林县都是如临大敌。山洪、泥石流、森林火灾,让人谈虎色变。
“余香,最近有些累吧!”王书记敲了敲桌子,拉回了云游天外的余香。
“啊!不累,不累!”余香“啊”的一声,回过神来,不由地脸色一红。
“还说你不累,从开会到现在你一直在走神!”王书记笑了笑,一下子戳破了她的谎言。余香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只得嘿嘿地傻笑了一下。
“汛期到了,常委会已经作出了安排。你分管那块任务很重的!这段时间,可得打起精神啊!园区防洪,基地镇乡防范地质灾害和森林防火,你回去后,还得再分头布置一下!”
气象局已经发出了黄色预警,林县将迎来持续一周的酷热天气,受气压影响,未来还将有强降雨天气。
林县山地多,海拔高,森林覆盖广,自然灾害多发。去年,园区刚刚建起,就经历了一场洪灾的考验,好在建了防洪堤方才堪堪地躲过一劫。
回到指挥部,余香把文长青找来,让他叫上国土部门和林业部门,跟着她一起下乡。“老张,地质灾害隐患点、森林隐患你们得抓紧时间排查,迅速处置!这事麻痹大意不得!一旦炎热天气过后,遭遇强降雨,就可能出现大问题。”国土局的张局长,不由地一阵苦笑,林县的地质灾害隐患点实在是太多了。以前,他们只能通过村村联防的方式,来进行预警排查。现在呢,动用了互联网技术,搞起了雪亮工程和地质灾害点的监测预报,但人在大自然面前何其渺小。尽管他们已经做得很周全了,但地质灾害突发性强,想要完全做好并不容易。林业局长比国土局长还头疼,森林火灾既怕人为,更怕天火。
余香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原始森林的一把天火,烧了三天三夜,把天都快烧焦烧透了,连点水珠子都蒸成了灰。护林队跟着消防上去了一波又波,黑沉沉的天,通红的夜,噼里啪啦的燃烧,古老的树木倒下了一茬接一茬。
王书记和顾天青嘴角上都急得长出了燎泡,恨不得自个冲上去。
一把天火,犹如打开了一扇地狱之门。山峰之上,风向异变,花费了上百名护林队劈出来的隔离带,转过风头,又扑向了山崖,连串的火星高高地溅起,砰的一声,犹如一颗沉闷的炸弹,瞬间火随风动,在高山之间拉出了一群狂野的火马,所到之处,无不摧毁殆尽。
余香张了张已经嘶哑的喉咙,惊得目瞪口呆。
她虽然不懂孙子兵法,但她知道他们在面临一场与大自然搏斗的战争。
杀伐果断,是大自然的力量,也是大自然的残忍。护林队犹如在乱箭中穿花,很快就被无情的大火打散,只得各自为战,拉开架势,扑打是搞不赢了,只得又转身往身后跑,跑出近千米,重新组建狙击战壕。
护林队的老婆和孩子,似乎已经多次见过这样的场面,比余香还沉得住气。500亩山林呼吸之间,化为灰烬。护林队犹如闯过地狱的黑无常,浑身上下布满了燎泡,面色漆黑如碳,仅剩下两只眼睛还在惊恐地打转,嘴角上吐出一耙口水,都是浓黑的黑灰。消防队的年轻人不怕死,冲得快,年纪大一点的护林队,连忙一把拉住他们,“慢点,别冲得太快,放心一转,逃都逃不出来。”森林灭火,最怕风向。一旦风向乱窜,稍有不慎,就会陷入天火的包围圈,弥漫的粉尘,可以瞬间让人窒息。一旦发生窒息,那就成了天然的烧烤,连皮肉都会被烧光。
三天三夜,火场瞬息万变。
人工降雨的火箭弹打出了好几排,火灾上空空气稀薄,粉尘虽多,但却缺乏水汽,天火从下到上将水分蒸得一丝不剩。护林队轮番休息,每次下来,都少不了受伤。年轻壮劳力折损之后,一些妇女主动请缨接下丈夫的任务,庚即又随着消防队投入战场。市里动用了森林灭火直升机,冒着坠机的危险,投入了大量粉末和灭火剂。
余香站在山脚下帮不了护林队的忙,只得帮着医务队,救治伤员。一批批的伤员抬出来,少则轻度烧伤,口鼻堵塞,重者连皮肉都露了出来,黑乎乎的一片焦黄。伤者嘿嘿一笑,“不着急,上面的空气已经变冷了,应该快要下雨了。”
余香跺着脚,咬着牙,不断地咒骂。“该死的天,咋个还不下雨。”她心里焦灼不安,也燃着一把大火。反倒是,伤者的家属和医务人员对天火已经是司空见惯,清理伤口,处理燎泡,手法纯熟,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稍微轻点的,家属立马将人带了回去,不想跟他们添乱。重一点伤者的家属跟着救护车,送到医院,找来亲朋好友看护,又立马跟着救护车调头转来,等着下一批护林队下来轮岗。
一阵风吹来,余香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抬头一片乌云飞来,她连忙惊喜地大叫起来,“乌云来了,乌云来了!”她的话音未落,气象局的火箭队“砰砰砰”一股脑地将整车的火箭弹都打了出去。
一个小时过后,乌云飘到了火灾的上空,霹雳吧啦地砸下了大颗的雨滴,护林队和消防赶紧撤了下来。还没等到跑下山,又缩了回去。等到一阵强降雨之后,他们还得返回战场,彻底剿灭零星的火星。
雨下得很急,很密,不多一会儿通红的火光暗了下去,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声。但从山上吹下来的粉尘,犹如一场沙尘暴,铺天盖地,呛得人直掉眼泪。余香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脸色的黑灰,暗自叹息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付大自然的疯狂,还得靠大自然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