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院子,姚婷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听到他们回来,连忙推门出来,嘴里咬着一根煮熟了的香肠,满嘴的油气,支支吾吾地问道,你们吃饭了吗?
余香点了点头道,刚刚在老六家吃过了,你才起来?
姚婷自从回到鲜家嘴,就没露俩天面,成天呆在屋子里呼呼地睡着大觉。用她的话说,她得把失去的黑夜补起来。何大海成天跟余香腻乎在一起,也没管她,由着她睡。还是余珍珍心疼自个的干女儿,每顿都把她的饭菜送过来。
姚婷使劲的咬了一口手里的香肠,舔了舔嘴角上的油渍,那猩红如蛇的舌头卷过她那白嫩的嘴角,看得何大海不由地有些心慌,连忙躲过她的眼神。姚婷美滋滋地咂了咂薄薄的嘴皮子,啧啧地说道,嗯咯!很久都没有这么睡过了。我打算明天就走,你们什么时候走?
“明天就走,你不等到初六在走?”余香见她穿着一身粉红的睡衣,依靠在门楣上,也没在意她的邋遢,当即反问道。“等不到哦,我还得去市里去看看的大姑他们,都给我打了几次电话了。睡了这么些天,也该去给他们拜年了。”幺爷去世后,姚婷的亲戚们也都没有回来,而是趁着春节黄金周,举家出国旅游去了。只有她大姑没有调出班来,还在市医院加班。
“我们可能还是要初六才走。”“那行,大海哥,节后上班的大会,你必须得参加哦!别忘了。”
何大海只得点了点头道,放心,忘不了。
“水已经给你们放好了,你们赶紧去洗洗吧,一身的酒气。”
姚婷虽然这些天懒得出门,但家里还是收拾得很干净,根本不用余香插手。余香也乐得自在,由着她张罗。
伸了神妙曼的腰肢,姚婷朝着余香和何大海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笑嘻嘻地说道,今晚上,你们能不能小声点,我明天还得出门,白天补不成瞌睡。
余香被她闹了一个大红脸,冲过去一把她推进了屋子,与她咯咯地打闹成了一团。纤弱的姚婷,哪里是余香的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连忙举手求饶。“死丫头,敢听我的墙角,没羞没臊的!”
“谁叫你那么不矜持,还好意思说我没羞没臊的,分明你就是故意的。”
俩人打闹了大半夜,何大海无辜地守了一夜空房。
第二天早上,起了个大早,何大海专门给她们搓了汤圆,煮了荷包蛋,端上她们的床边,才把她们叫起来。吃过早饭,姚婷给何凤山和余珍珍打过招呼,便自个拖着红色行李箱,钻进车里,一溜烟地去了市里拜年。
“你们昨晚谈了一晚上,也不嫌累!”
何大海见余香眼角上冒出了黑眼圈,嘿嘿地问道。
余香啐了他一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
何大海给堂屋里的香案换了一支长香,点燃插在幺爷的遗像前,恭敬地鞠了一躬。初一、初二上坟的时候,他带着余香和姚婷专门去幺爷拜了年。幺爷坟头边的小柏树,已经长得大腿那么粗了。周边长出的黄荆条,也被他们修整了一番。无碑无字的坟墓,似乎自个在疯涨。坟尖越长越尖,坟周围也越长越宽。
原本何大海还担心,幺爷会给他投梦,弄得自个很紧张。但没想到,几天住下来,屋子里除了那一屋子的药香,连老鼠偷油的声响都没有。想来是幺爷很满意,他们现在的生活,没有忍心打搅他们。
余香去收拾姚婷屋子的时候,姚婷的那些家伙什已经被她全部装箱带走了。余香打了一个抿笑,这小丫头片子还是在防着她,生怕她知晓她藏着的秘密。
春节里,老扛把子和兰花反倒是越活越年轻,而何凤山和余珍珍则丢了魂,每天都无精打采的样子。余香见他们老两口闷闷地还没有解开心结,叫上何大海,开着车,带着他们去赶场。
初三过后,镇上的大小铺子,都纷纷开起了门。喜庆的小镇,也更加热闹。
人越来越多,但一路走来,年味的味道散得太快。小时候,那种稀奇的喜庆劲头,随着年岁的过去,再也找不回来了。卖凉粉烧饼的幺婶齐巧巧,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妖媚的烧饼西施了。鬓角之上,隐隐有了几许白发,眉脚之上,也有了皱纹,胸脯也不再是过去那么充盈饱满,脸上也爬上了黄斑。原先那个还在吃奶的孩子,已经撒着丫子跑得飞快了。见着余香他们走来,连忙给他们打招呼。
“巧巧,还没过十五,你又开张了啊!”
齐巧巧麻利点抹了抹条凳,请余珍珍和何凤山他们坐。“有啥办法,家里那口子年前上脚手架的时候,把腰杆整断了,还瘫在床上。大女儿马上又要上学了,在家里呆着闲着也闲着,早点开张,多少能多挣两个。”
她一边说着,一边幽怨地看了看何大海。何大海这才想起,当初承诺过让他男人去村里打工的。他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还真就记在了心上。
何凤山倒是听说过她家里的事情,但没想到这么严重。“没大问题吧!”
“还好,医生说在养一段时间兴许就好了,但可能多少会带点残疾。”她一边说着,眼睛不由地泛起了泪光。
余珍珍和余香都暗自叹了口气,看了看何大海。何大海心神领会,连忙说道,实在不行,年后他好了,让去找大山吧,就说我说的,让他去泥鳅塘子搭把手。那活不用使太多的力气,多少养家糊口还是没有问题的。
“要得,要得!谢谢你大海!还是你们有本事!”齐巧巧哽咽地点了点头,连忙应承了下来。
余香瞅了瞅围着她身边打转的孩子,逗了逗,“想不想去上学?”
那孩子扭了扭头,看了看他的母亲,嘿嘿地咧嘴笑了,使劲地点了点头。
“那好,嫂子给你做主了。年后,去鲜家嘴上幼儿园。”
齐巧巧连忙摆了摆手,赶紧推却道,那不成,已经给你们添麻烦了,不能在麻烦你们了。镇上读也一样。
何大海连忙笑了笑,接着说道,余香说得对,年后去村里上吧。甭管怎么说,你们都是老何家搬出来的。学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幺爹来村里上班,村里会减免费用的。
齐巧巧张了张嘴,扭头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感激的点了点头。“谢谢!谢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年后你忙不过来,到时候给我说一声,我来接。”余珍珍拍了拍她的手,站起来,笑了笑。
‘那可使不得,到时候我自个送来。”
小男孩好奇地打量了一番余香,怯生生地递给她一个烧饼。“吃,吃,你吃!”
余香接过烧饼,弯下腰,一把抱起他,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嫂子吗?
小男孩挣扎了一下,再次看了看他的母亲,见她鼓励的眼神,方才低声应道,“宝,宝儿!”“宝儿乖,去了学校要好好学习,知道不?”
小男孩从余香的身上跳了下来,转身一把抱住她母亲的大腿,目光清澈地嘿嘿笑了。
趁着逛街的机会,余香拉着老俩口,一头扎进手机超市,给他们各自买了一部大屏智能手机,换掉了他们常用的老年机。老俩口一直舍不得换,见余香坚持,只得喜滋滋地接了过来。
何大海见着人,就热情地给人打烟,不时地被人拉到一边摆摆龙门阵。没等到走完整条街,兜里揣着的好烟,便散了干净,赶紧跑到超市,又卖了几包,装在兜里才踏实。
兰花的小卖部,早被老扛把子给卖给了开发商,一座座电梯公寓,像疯长的竹子,爬着杆的撑起了小镇的天空。
天空之下,街口的黄角树还是那么粗壮,岁月的痕迹,跟着它新长的叶子,翻弄出了新生的年月。老街的路,越走越宽,小巷子的古朴小桥,还是那么沉默地承载着行走的脚步。
老街上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但熟悉的面孔,与亲切的话语,还是让余香感到很亲切。虽然年不在了,但那股子乡韵乡愁还在。
春节假期七天,日子过得很快。按照农村的习俗,外出打工要等到正月十五之后才会出门。但对于像余香这样的上班族来说,七天的假期略微显得不足。
何大海趁着假期,带着余香去示范片逛了一圈。
示范片的藤椒、甜橙、水产和生猪产业已经初具规模。卫婷儿的一番折腾,倒也没有白费。但老百姓的意见也不少,拉着何大海,便不松手。
认识余香的,热情地给她打招呼,但还是扭着何大海不放,何大海只得苦笑地给他们解释道,年后,上班一定抓紧时间办。不认识余香的,对何大海就没有那么多的好脾气,堵着何大海讨要说法。何大海摊了摊手道,示范片的建设是一步一步来的,暂时还没弄到你们村,你们也不着急。很快了,年后就能看到效果。
“示范片发展不平衡!还得继续调整才行!”
何大海朝着余香,指了指已经规整出来的田地。
“你们可不能搞成了假把式,发展的目的是共享共建,不能厚此薄彼。”余香连忙提醒他道。何大海抠了抠脑袋,“怎么说起工作,你就是一副卫婷儿的架势!这事,我只能敲边鼓,关键还在卫婷儿怎么抓。”
“边鼓敲不响,敲敲重鼓也没得来头。卫婷儿她也没得那么小气。”
“她啊,不好说。有时候个性太急了!”
“反正还有时间,来得及!慢慢磨呗!”
余香站在田坎上,明白卫婷儿的难处。良久,她叹了口气道,“转变老百姓的观念,急不得!得靠发展变化来解决。心若亮了,世界自然也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