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山崖之上,俯瞰下去,看似很近,其实很远。天色渐晚,担心路途安全,在伊力达的极力邀请下,余香与镇上的联络员通了电话之后,镇上的联络员也劝他们在马塔桥村暂住一晚。
无奈之下,余香带着调研组只得接受了村里的邀请。
由于外出打工的人很多,村里的许多新房在结过婚之后,便空荡荡的关着。余香和温馨被伊力达安置在村里最好的一户砖木结构的小楼房里,而文长青、薛岳则被安置到靠近余香他们居住的另一处穿斗架子的二层木屋里,爱莲则主动要求住到伊力达的家里。
晚饭是由伊力达的爱人和周围几位邻居老太太操持的。村里人对村外来的人一贯很是热情,按照他们的传统习俗,伊力达把家里的老腊肉、香肠、熏制的麂子肉都拿了出来,还现宰杀了一只跑山鸡,用村里的中药材熬了一大锅的炖菜。余香他们难得来,伊力达还专门让邻家的大婶去山里采摘了一批沾着露珠的野菜。油光光的野菜,用沟里买来的菜籽油清炒一下,放几片姜蒜,清新扑鼻。而那些煮熟的腌肉,则被他们用手撕成一片一块地堆在老旧的柴窑烧出来的土巴碗里,用砂锅炖了满满一锅的土鸡,大老远就能闻到浓浓的鸡油味道。主食是用炭火烤出来的高山土豆,黄脆嫩薄的翻着片,虽然没有城里那些大棚种植出来的土豆个头硕大,但扳开来,里面黄橙橙的金黄油光。
在院坝子里,摆好长条桌,端上自家酿制的土灶玉米酒,相邻的几户人家都聚拢了起来,点燃篝火,唱着原生态的山歌:清亮亮的咂酒厄,嘿依呀勒嗦勒,哦哦依呀勒嗦勒呀,请坐请坐是请呀坐勒,咂酒勒,依也喝不完,再也喝不完的咂酒勒,再也喝不完的咂酒勒.....
他们的歌声里,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虽然都属于一个市里,但余香他们却仿佛走进了高山谷地的原始部落。迎着跳动的火光,唱着山歌,敬着酒,男男女女似乎都是好酒量。一碗玉米酒下喉,火辣辣的滋味从舌尖一直流到了胃里,庚即就涌出一股浓浓的玉米香气。见余香啧啧咂舌,伊力达的爱人花嫂子连忙递给她一个滚烫的烤土豆,“尝尝这个,压压酒劲!”
身材矮小的花嫂子,面容中满是慈爱的目光,看着余香他们就像看见了自家的孩子,乐呵呵地忙着给他们夹菜。余香翻开土豆皮,连忙吃上了一口,吃在嘴里糯糯的沾着舌头,十分的香甜可口。上了饭桌,似乎眨眼之间,就成了当家妇女做主的时候,伊力达乐呵呵地在她们的指使下,带着她们挨着给她们介绍,相互熟络之后,一些留在家里的留守妇女,便把主攻方向对准了年轻帅气的文长青和薛岳。
余香和温馨便没有与他们有太多的接触,一再提醒他们不要喝醉了。但文长青和薛岳平常都关在办公室里爬格子,难道有这样的机会,走进高山村落,心里很是兴奋,自然是来者不拒。
等到篝火熄灭,桌上的农家美食被一扫而光,大半缸的玉米酒,也被他们喝了一小半。文长青和薛岳的酒量让村里人开了眼,没想到这两个小年轻还如此能喝。反倒是余香、温馨和爱莲有些腿脚发软,一脸的红光。
余香和温馨被村里人送到暂住的小洋楼里,家里唯一的主人,就是饭桌上那名最漂亮的小媳妇。她叫吉娜,年前刚结婚,与老公一家人在外面做着零售生意。趁着入秋,刚好回来收拾地里的庄稼。吉娜读过高中,人很文静,但对人十分热情,她喜滋滋地把余香和温馨接进家门,把她的新房让了出来给她们住。
简单的洗漱过后,吉娜给她们冲了一杯葡萄糖水,简单地聊了几句之后,吉娜掏出手机与她们相互加了微信。吉娜跟他老公是高中同学,她的娘家还在几十公里之外,也是在一座山里。“我们这里啊,虽然穷了一点,但空气好,每个月我和老公都要回来住几天,不回来住几天心里就不舒服。将来要是村里的路通了,搞点旅游就好了,我们也能在家里开一个农家乐。”
吉娜很快与余香她们找到了共同话题,打开了话匣子。话里话外,她都很享受这样的生活。
“外面虽然能挣点钱,交通条件和服务设施要好一些。但我们还是喜欢山里。只不过,现在大家都为了挣钱,年轻人都出去了,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你们为啥不搞一事一议啊,早点把路修起来啊!”
“我们家倒是愿意出,但别的家却不是很愿意。很多人都在外面安了家,心早就野了,哪里还想到回来修路啊!”
“家里不都是还有老人吗?修条路多好,你们回来开车也方便。”余香喝了一杯葡萄糖水之后,肠胃舒服了不少,她笑着问道。
“他们啊,平常就去沟下面的镇子上,赶赶场,买点生活用品。这些山路对于他们来说轻车熟路,算不了什么。也就不想那么去折腾了。再说了,即便是想修路,也找不够人啊,靠他们这些老年人要修到何年何月去了,再说都是悬崖峭壁的家里人也都不放心。”
吉娜那张白净的瓜子脸上,皱了皱细长的柳叶眉,有些伤感。
吉娜老公一家,是马塔桥村较早出去做生意的人家。“当初他们出去打工挣钱,做生意,也是被逼无奈,老公读书要用钱,迫不得已才跑出去的。现在虽然挣了点钱,但老爷子说了,等到我们带了小孩,他们就会搬回来住。”
余香对这些情况也知道,很多人都是为了供家里的孩子,才拖家带口,举家出去打工。
“但凡村里条件好一点,其实我们这里的人都不愿意出去。说句不怕你们笑话的话,我们这里的人思想都很顽固,都喜欢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尤其是像老书记和我家老爷子他们老一辈的人,把家里的地看得比命根子还重要。”
吉娜的话说得很实在,下午的时候他们转悠了一大圈,这里的土地居然比当初鲜家嘴撂荒的还要少。“你老公想回来吗?”
“他啊,是我们家的异类。他压根就不想回来,每次回来都气哼哼地害怕爬山。小时候掉过一次山崖,心里有阴影,害怕回来。”
半夜里,余香和温馨睡得迷迷糊糊,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吉娜连忙翻爬起来,打开门,原本在伊力达家暂住的艾莲披头散发,哭兮兮地跑了进来。余香和温馨穿着睡衣也赶紧跑下了楼来。“怎么了,出什么事情?”
艾莲一脸惊恐地哆嗦,余香连忙走上前去一把抱住她,“别怕,我们都在!”
不一会儿,伊力达和花嫂子也跟着追了过来。见艾莲扑在余香的怀里,呜呜地哭着。俩口子苦着脸,方才放心下来。“吉娜,要不让艾领导在你家挤一下!我们家就算了,她就别回去了。”
吉娜连忙点了点头道,没问题,你们回去吧,把她交给我!
等到俩口尴尬地朝着余香告辞之后,吉娜关上门,艾莲才后怕地对她们说道,有鬼,有鬼!他们家有鬼!
吉娜听了她的话,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情。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那不是鬼,那是老书记家疯了的小儿子。
“疯了的小儿子?”
吉娜痛苦地点了点头,方才痛心地说道,你是不是听见有人在院子里唱歌,披头散发又唱又跳的!像幽灵一样转来转去。
艾莲惊愕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吉娜一脸悲苦的样子,摇了摇头,“不但我知道,我们全村的人都知道。原本花嫂子就想把你安排到我家里,但没想到那小子今夜又犯病了,估计是吃饭的时候闹的。”
“怎么回事?”余香和温馨都惊讶地问道。
吉娜沉思了片刻,更加皱着眉头,一脸的同情和落寞。“这事情,还得从打工说起,老书记家的小儿子叫伊丹木,初中毕业后就出去打工。后来交了一个女朋友,一心想跟她结婚。本来俩人都说好谈婚论嫁了,但他的女朋友却出了意外,夜晚打车被人杀害。伊丹木受到了严重刺激,患上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不过你放心,他从不伤害别人,他只伤害自己,经常自残。老书记没办法,只好把他弄回来,关在自家的屋子里。时间久了,他便经常半夜里跑出来,又唱又跳,那是他想他的女朋友了。”
“难得就没有医治过?”
“医过,花了不少钱,但他这个病没法治,只能靠他自己。他的哥嫂到现在都为他背着一屁股的债。做点小生意,成天累死累活的。你别看老书记和花嫂子人前人后,都乐呵呵的,其实心里比谁都苦。我们村的男人都是痴情种,又都是大男子主义,遇到什么事情也不愿意别人帮忙,就这么苦哈哈地熬着。”
这一夜,村子里的人都没有睡清静。“老支书家的小儿子又疯了。”
疯了的伊丹木,比正常人的山歌还要唱得好。他那充满灵魂穿透力的歌声,回荡在马踏桥村的夜空,犹如一道道惊人的闪电声声撕破了沉睡的心灵......“咿呀喂,咿呀喂,天上月光光,眼中月汪汪......”
不知不觉中,躺在床上的余香和温馨都流下了悲伤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