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过后,蜀地特有的闷热,挤压着大气压。
湿热的气温,压得人心惶惶。鲜家嘴这场猝不及防的闹剧,如烤酒一般,烤量出了人心的温度与善恶。
泥塘子里,山坡深处,产业园里,密密匝匝的人群,神色各异。老一辈子的杵着锄头,摘下头上的草帽,当着扇子煽了煽风,但细长的汗水还是滴滴答答地落在新翻的泥土上,砸出一片湿润,如老人干枯的眼泪。
而一些年轻的妇女,嘴里碎碎念地念着何大海的好处。心里想着他的难处,便恨不得伸出手去帮上一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自家男人,心里念叨得最多的反倒是过去那个流里流气的棒槌。而那些外来打工的人,则艳羡地看着火热的鲜家嘴,心里暗自嘀咕着,什么时候,自个的村里也能有这里的模样。
包工头黑老刘,黑着脸,手里夹着一支卷烟,眯缝着眼睛,不紧不慢地指挥着施工队按照图抓紧进行施工。鲜家嘴的财神爷,遇到了难处,如同他自个断了资金链,苦恼地垂丧着脑袋,脸上皱着褶子,一副苦哈哈的模样。
自打认识了余香,接触到了何大海,他便暗暗地把自个与他进行比较。但这个男人的心胸,如同这条刚刚被清洗出来的白水河,波澜不惊的背后,却藏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内涵。“静波流水,或许就是他这样的人。”跟满河堤的猪皮拱发出的鱼腥味儿一样,既让人嘴馋,又让人说不出的喜欢。
他找到何兴旺想要帮上一帮,也出出力。但何大海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这让他分外的失落。何大海说,越是到困难的时候,越不能让自己人为难。何凤山搞的家族会议,称量出了人性的成色,多年经商的他,其实对这种局面,早已经司空见惯。尽管他心里还抱有几分侥幸和希冀,但遗憾的事,现实总归是现实。他无法回绝,也无法掩盖。他闷闷不乐,但还不至于说上痛苦。
之所以来这么一招,无非是想提前暴露村里存在的隐患,给大家敲敲警钟,并不想一下子把人打死。
鲜家嘴的路还很长,白水河要经历的年月也还早得很。他把这些问题,都赤裸裸地抛出来,无怪乎是因为这些年鲜家嘴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人们在你好我好的氛围中,逐渐地迷失了原有的本真,而是一本正经,像老母鸡护崽子一般把金钱作为了向往的目标。老中医幺爷多次给他提到,现在老何家的人,心太大,也太野。这么下去,迟早是要出大乱子的。
老爷子快要活满一个世纪了,他所经历的人生,足以将老祠堂的书架满满的码满。
他隔岸观火,洞察入微,水清则无鱼的道理他比何大海更懂,但他更加懂得阴阳调和,拿捏有度。何大海这味好似人参、鹿茸的大补药,补得太凶,也太狠。物极必反,自古使然。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何大海,你不是如来佛爷,更不是太白金星,也不是唐僧肉,你得适可而止,把村里的小树苗从石头缝里扒拉出来,你得让他们自个活得明白。而不是稀里糊涂的,长成不堪大用的弯脖子柏树。
姜小丫将车开到白水河边,径直走进钓庄,大大咧咧地朝着李金香要了一杯拿铁咖啡。“哟,小丫今儿咋个有空。”李金香这段时间也累惨了,虽然数钱数得手发软,但她的心里并不踏实。鲜家嘴发展得太快,快得她无力应对。老何家暴露出来的这些问题,让她和何老六都不知所措。当初她家遭遇大难,那群热络朴实的何家人去哪了。
姜小丫放下手中的镜子,挑了挑眉头道,村里不是刚刚演了一出好戏,听说他怄气得很,我来看看他。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这不到你这里来找安慰了。
李金香自从当起了钓庄的老板娘,也爱上了这些小年轻的小资情调,喜欢上了拿铁咖啡。
听了姜小丫的话,李金香捋了捋额头上有些打结的刘海,对这小丫头片子的话,十分无语。心想着,村里都这样了。你还来捣什么乱。但嘴里却笑嘻嘻地说道,老何家的事情,自有高杆辈的人操心,你个未出嫁的黄花闺女打听这些闲话干啥。
婚礼上,姜小丫满以为她暗度陈仓,会当何大山的伴娘,没想到薛老会计棋高一招,让何晓敏的媳妇把她弄成了老扛把子的伴娘,这让她哭笑不得。索性,才破罐子破摔,当着众人的面,与嫂子撕破了脸。
被薛老会计撵回家后,她翻来覆去又睡不着,心里暗暗后悔自个还是太冲动。自古杀敌三千,自伤八百。
婚礼上的笑话传出去,人们反而更加同情嫂子,而对她则指指点点,敬而远之。暗地里都骂她是个狐狸精。
刚刚走上趟的网约车生意,也受到了影响。一贯爱惜羽毛的乡亲们,都怕自个家里的男人沾染上她的狐臭,不准家里人再用她的车子出行。
网约车生意受到了影响,那些原本濒临关门地步的摩的和大巴车的生意,又死灰复燃。这让她十分的沮丧。
“你这是这个搬起石头砸自个的脚,这回砸痛了吧!”
李金香的话,再次刺痛了她。她苦着脸,不停地摇晃着二郎腿,半天不吭声。李金香瞅着这个半大不小的小丫头,心里也挺心疼她。这丫头追了大半个中国,从远点又重新回到原点。对她这份执着,打心眼里佩服。
谁都曾经有过青春年少的时候,也有过对爱情的浪漫和天真。即便是她,年轻的时候,也没有逃脱这样的激情。
那时候的她,也是白水河边的一枝花。
高中毕业,班上的一个大帅哥追了她大半年。本来,都快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没想到,这小子去当了兵。那时候,越战刚刚结束不久,他去了边防当起了武警。这一走,便了无音讯。
她盼星星盼月亮,眼睛都快哭瞎了。
但最终还是没把他盼回来,至到她与何老六通过媒婆结缘,接了婚,生了孩子。他才在她孩子满月那天,一头闯了进来。
见了她啥话也没有说,端起桌上的酒杯,与何老六连干了三杯酒,转身扛起行军背囊,自顾自地走了,连一句话都没有给她留下。